然而刚吃到一半,爸爸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不要接!”冯琦烫伤似的尖叫,“我们继续……继续吃饭好不好?”
悦耳的旋律之中,他的父母沉默地看着他。
良久,爸爸还是接通了电话。就像“上一次”,通话很快切断,他脸上浮出歉意的笑。
“我把送餐地址填到咱家店里去了。”他说,“对不起啊,是爸爸的错。”
妈妈放下筷子,极轻地叹了口气。
“冯哥,我也不该催你走那么快的。”她说。
“我不要蛋糕,也不要橙汁。”冯琦像是听懂了什么,但他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听懂,“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这辈子都不要蛋糕和橙汁了,我再也不会偷吃油爆虾了,你们别走!”
“我不要你们走……”
阳光灿烂,桌上的菜肴闪着诱人的光。爸爸妈妈的手很温暖,声音也像以前一样温柔。
真奇怪,明明是听了这么多年的嗓音,现在他需要再听到,才能想起来。
如果他们真的不再回来……他是不是很快就会忘了呢?
“说什么呢。”爸爸眼眶有点红,“将来儿子出息了,得给自己买最好的蛋糕。那种什么来着,动物奶油?”
“你正长着身体,好好吃饭才行。”妈妈的笑容有点勉强,“你是个大孩子了,知道对错。”
他们站起身,仔细地放好筷子,穿上外套。妈妈俯下身体,轻轻亲了下冯琦的额头。
7月23日,23点57分。
“生日快乐,琦琦。”
“生日快乐,臭小子。”
“我们给你准备了礼物。”爸爸说。
“就在你的衣柜最底下。”妈妈补充,“别贪玩,一定要听老师的话。”
爸爸呵呵笑,脚上已经开始换鞋:“咱儿子聪明,以后肯定得上a大。”
十三天来,冯琦第一次捂住眼睛,嚎啕大哭。眼泪滴上餐桌,筷子滚去地上,发出啪啪两声脆响。
“为什么?”
他声嘶力竭,不知道在问谁,也不知道在问什么。
他没有上前阻拦,只是绝望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啊!”
爸爸换鞋的动作停了片刻,妈妈的挎包提起又放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折回房屋中央。
“别哭了,来,咱们再玩一盘。”爸爸走去游戏机前面,打开了《复生传奇》。
“盾兵”与“牧师”簇拥着小小的剑士,他们传去游戏里的“长眠之山”附近。挑战毁灭之龙的传送点还没有开启,截至目前,它并非战场,只是一片星空特别美丽的地方。
“主人公总会经历很多苦难。”妈妈操纵着牧师,找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但他们总会继续冒险,对吧琦琦?”
“就是,儿子像我,最坚强的男子汉!”
“就吹吧你。”妈妈无奈地瞟了爸爸一眼。
三个角色停在永眠之山的花海,在这里能看到游戏里最为广袤的天空。
7月23日,23点59分。
爸爸妈妈再次站在了房间门口。
7月24日,00点00分。
“再见啦。”他们笑着与他告别。
……
殷刃缓缓落下地面。
他的怀中,冯琦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而绵长。
殷刃除去了男孩身上大部分凶煞之力。钥匙扣上的凶煞污染也被他取走大半,剩下的程度,识安应该能够应付。
尽管污染的影响无法根除,至少冯琦能够健康地活下去。
他这边也不是一无所获。
殷刃将那陌生凶煞的力量吞噬,非但没有增加负担,反而轻松了些许。很奇妙的,就像获得了“肉.体记忆”的碎片,他悟出一点操纵凶煞之力的办法。
“很不错的交易。”
他避开识安与警察,将男孩放在了18号别墅后的树丛之间。现在人们正四处寻找冯琦,相信他很快就会被发现。
干爽的树丛下,男孩弯起脊背。
他仿佛睡在谁的怀抱之中,表情非常平静,眼角还带着零星泪痕。殷刃俯下身,取出那个失去凶煞之力的钥匙扣,他将它小心地放回男孩手里。
“祝你好梦。”
做完这一切,殷刃点点男孩的眉心,将关于自己的记忆抹除。
接下来,伟大的“毁灭之龙”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殷刃溜回自家楼道,他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开微信群。
识安-小组工作群里,梁杉连发了十几条语音。退出微信一看,六个未接来电,四个来自梁杉,一个来自卢小河,甚至还有一个来自钟成说。
殷刃:“……”这小子倒知道做戏做全套。
他清清嗓子,瞅准钟成说的来电记录,当场反拨了回去。
电话很快接通。
“抱歉抱歉,我刚才手机静音了。”殷刃严肃地扯谎,“钟哥,你那边怎么样,脚扭得很严重吗?”
“还、还好。”钟成说那边雨声震天,“做过处理了,我马上到家。你呢,肠胃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啦,就是有点虚。我刚才就回家了,刚好躲过下雨……哎你带伞了没?我去小区门口接你。”
“我不……”
“客气什么,你这还扭着脚呢,多不方便。”殷刃热情洋溢地打断他,“打的回来的?”
“健身房不远,我走一段儿就……”
“那更该接你了!淋多了雨,感冒怎么办?稍等啊,我来了——”
没等钟成说拒绝,殷刃啪地挂断电话。
他蒸干身体,顺手从家里薅了把伞,直冲小区门口。
说实话,殷刃不介意钟成说的身份或者动机。如今他俩都在识安眼皮子底下,钟成说有不能公开的秘密,对他来说反而更加有利。
殷刃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钟成说“灵视为零”是真的,“身为业内高手”却也是真的,那小子主动取走他的断发,必定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
鬼王大人可不会放过试探的机会。
午夜,平安庄园警笛声震天,罪犯们被挨个送上警车,识安的修行者东奔西跑着善后。殷刃避开人群,他撑了把大黑伞,静静守在小区门口,雨滴在伞顶砸出噼里啪啦的钝响。
他很快就等到了“刚刚回家”的钟成说。
那人提着健身房的提包,上身只有一件简简单单的长袖衫,全身被淋得透湿。他呆呆地注视着殷刃,微长的黑发贴在脸上,显得无害又可怜。
时值午夜,雷声隆隆,大雨继续瓢泼而下。
配上周遭暖黄的路灯,他们仿佛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