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片段。
“你看,这是我外甥女的视频,可不可爱?”
“你为什么总给我看这些?”这人自己都看不见,顶多听个响。
“因为你好像一直不太开心。”丁李子说,“咱们算朋友吧?我也想帮帮忙。”
“弄这些没用,我眼睛也不好。”
黄今拨弄怀里的吉他,没去看丁李子的手机。
“我有点遗传病,看不清人,只能分辨出照片上的脸。”他实话实说。
反正丁李子没几个朋友,无处乱说——她为了生计拼命奔波,没有多少社交时间。就连他们的见面,本质也是与报酬挂钩的授课。
“你只能认照片上的脸?”丁李子抽了口冷气。
黄今没抬头“嗯。”
不知道为什么,相处之中,他渐渐不愿去看丁李子的想法了。
尤其是关于自己的。
丁李子没有追问什么,她迅速摸走了黄今的手机,生涩地调出相机。她溜到黄今身后——
“咔嚓!”
黄今从来没见过这么糟糕的合影。
角度奇差,人物变形,照得有点糊。背景是酒吧的简陋包间,地上还散着没收拾的垃圾。丁李子笑得有点夸张,自己的半张脸干脆消失在相片边缘。
他们看起来傻极了。
“我长这个样子,记好啦。”她欢快地说,“可惜我看不见你。”
黄今“……”
他的拇指在删除按键上停了停,终究没按下去。几秒后,他收回手机,没多说“继续教我弹吉他。”
今天她教了他一首新曲子,旋律柔和温暖,足以让他产生烫伤似的刺痛。
“帮忙演奏下嘛,我想专心填词。”丁李子不好意思地笑,“等曲子完成了,我要送给一个很好的朋友。”
黄今动作顿了顿“很好的朋友?”
他突然更讨厌这首曲子了。
“下次告诉你!”丁李子笑了,“你先学会弹这首曲子,下次我试着伴唱。”
说完,她又随着旋律哼唱起来,似乎在揣摩合适的歌词。
轻柔的龙卷扫过黄今的脚面。
学吉他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约定,黄今对音乐也没什么兴趣。但他会去擦拭那把吉他,然后收拾吉他下面乱糟糟的沙发,再然后打扫脏污的地板。
最后是整个房间。
吉他课成为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锚点——因为这个奇妙的连锁,他可以忍受一首不喜欢的曲子。有它在,他至少愿意活到下一天。
可是他们没有了“下次”。
黄今又一次背着吉他来到酒吧的时候,“丁李子辞职”的消息迎头砸下。
黄今回到住所。盲文书籍被他理好,规规整整地包着。他迷茫地摩挲着书本,拨打丁李子的电话。
关机。关机。关机。
他沉默地走出门,回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街边,再次拨打丁李子的电话。
还是关机。
黄今退出呼叫界面,随手点开相册。空荡荡的相册中,只剩那张拙劣的合影。
丁李子的东西不多,吉他一背包一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没有亲密的友人,没人在意她的离开。
……没人在意吗?黄今做了个深呼吸,闭上眼睛。
他打了辆车,前往市公安局。
……
两周后,黄今将意外获得的血滴入研钵,调制人香,又从抽屉里取出吕光祖的妖画皮。
他报了警,警方态度很好地记录了案子,但黄今知道,他们必定不会将它当做紧急大案对待。
如果凶手亲自挑衅,把案子闹得玄学界人尽皆知,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自己一定是疯了,黄今心想。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自己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答案。
“或许我只是……”
此时此刻,李念对面,黄今的眼眶渐渐红起来。
“或许我只是好奇那首没完成的曲子。”
李教授没有多说什么,他闭上眼,思考了许久。随后他打了个电话,一把崭新的吉他被送了过来。
黄今怔怔地看着对方。
李教授拨通了某个号码,切成免提,放在了黄今面前。
“丁小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轻声说,“也许她也在挂念同一件事,让我听听那首曲子。”
“不可能!”黄今脱口而出,“她现在肯定很痛苦……”
说到一半,他突然沉默了。
就算溺水挣扎,我也想扑腾得最好看。
她并非第一次尝到痛苦。
或许那位朋友对她确实很重要,至少能减轻一点她的绝望。
李教授的注视下,黄今用颤抖的手拿起吉他。生涩地弹奏起来。
她只教过他一次,而他的记忆已然淡薄,弹得断断续续。
不成调的旋律透过听筒,响彻在某个楼层的房间内部。一片黑暗中,大床上无数显示屏闪烁不停,映出不断变换的图像。
“继续。”听筒那边传来声音。
黄今闭上眼。
他仿佛坐在了狭小酒吧的台上。而她就在他身边,歌声很干净,充满感情。黑暗之中,有什么庞然大物静静立于台下,仔细倾听。
黄今对自己非常了解。
比如他不喜欢这个世界,比如他从来算不得善人……比如他其实很喜欢这首歌。
他的生活一团乱麻,他的人生斑斑驳驳。他没能逃脱那个漆黑的漩涡,他依旧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但是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