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不想走。”郭围站在桌边,看着地面,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我劝过你爸。你高二,再去别的学校要适应,不如好好在咱这儿考。”雷秀荣无奈地叹气,“你爸他死活听不进去,我也没法子。”
郭围不语。
“行了,找个椅子坐会儿。老师跟你聊两句。”
雷秀荣给他扯了把椅子:“你爸这个人,我不评价。你不喜欢被他拿捏吧?那就好好考,考远点儿。”
“你脑瓜子不笨,本科肯定没问题。到时候找个好工作,咱想吃啥吃啥。”
“……”郭围抿起嘴,双手在膝盖上虚虚攥起。
“我不是啥好老师。学历差,脾气臭,没啥能拿出来说的能耐事。但你不一样,你才十七,未来还很长……你能成为比我好得多的人。”
她嘴上说着,手上撕了张便签,写下一串号码。
“这我家里电话。我还是不放心你那个爹,他要是为难你,或者你在外头遇见什么事,你可以打我电话。”
郭围双手接过那张浅黄色便签,他将它规整折好,珍惜地放在口袋最深处。
“再检查检查,别落东西,尤其是课本。”她摆摆手,“哦,以后别忘了练练你那臭字,高考真的会拉分。”
“好。”他站起身,深深地低头行礼。
“老师再见。”
“嗯,再见。”雷秀荣拢了拢卷发,里面的白发格外扎眼。
……
他的老师说“以后”。
麻醉之中,郭围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发出惨叫。他圆睁双眼,眼看着内脏被亲生父亲扯出。后者口中喃喃地念叨什么,将它们举向天空。
浅黄色的便签被鲜血浸透,在他的口袋里糊成一团,上面的号码无法分辨。
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看。
他真的很想、很想拨打一次那个电话。
……
郭围背着书包,提着破旧的行李布包,等着铁门缓缓拉开。郭来福开车过来接他,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口。
刚走出校门,郭围忍不住回过头。熟悉的校园内,石榴盛开,草坪青青,操场上还有其他年级的学生笑笑闹闹。
很小,很旧,很像一个家。
看他一步三回头的模样,门卫老大爷冲他笑了笑。
“小伙子,以后有出息了,记得回来看看啊。”
“嗯!”
郭围看了许久,终于转过头,走向路口的方向。
……
他从没关注过的门卫爷爷说“以后”。
“我都把亲生儿子祭了!”
他模糊的意识里,郭来福的咆哮听起来格外遥远。
“不是说祭亲戚特别有效果吗?!为什么它们不看看我,为什么它们不看看我?”
郭来福高高举起砍刀,泄愤似的劈向郭围的头颅。
要死了,郭围迷迷糊糊地想,自己要死了。
少许不甘,大量愤怒,刻入骨髓的怨恨,以及剧痛之中,几乎漫无边际的、深沉的恐惧。
朦胧的视线里,他的书包和提包倒在不远处。
那一天开始,他不再有“以后”。
……可那也真的是,他始终无法遗忘的、非常好的一天。
停止呼吸的瞬间,无边恐惧的最深处,他甚至抱有一丝堪称愚蠢的期待。
就像此刻。
“那个人”灌给他更剧烈的仇恨,更灼烧的恶意。那人告诉他,只要割舍掉这座校园,这份痛苦会让他回到世上,亲手把郭来福撕成碎片。
“那个人”告诉他,会有一些奇人异士来访这里。他们绝对会进入他的学校,帮他毁灭一切,他不需要劳神自己动手。
“那个人”说,这是个不会失败的交易,只要逼迫他们破坏建筑就好。
可是当四位来访者进入校园之后,话到了嘴边,郭围却改掉了准备好的残酷规则。
四个人里面有个瘦弱的女孩子,她正穿着他们的校服。她与他年纪相仿,眼里闪烁着不安与憧憬。
就像当初的他自己。
【请努力离开学校。】
你们可以毁了这里,尽全力逃离。
【请努力离开学校。】
或许,只是或许,你们可以不毁灭这里,找到一条让我平静下来的路,让我同意你们离开。
【请努力离开学校。】
……救救我。
那个长发男人还漂浮在他的面前,对方长长的黑发四散,眼神几乎是温柔的。
“我明白了。”尽管自己什么都没说,那人却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单边耳机。
“小河姐,我们需要你的支援。”
“就要准备爆破了,你——”
“你让我们多倚靠你一下的。”殷刃理直气壮,“这次我们不瞒你。”
短暂的沉默。
“……行你说,我先听。”耳机彼端,卢小河狂捏眉心。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她不信那俩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郭围的关系人——雷秀荣、李小娅、他的三个舍友。这五个人的生辰八字,给我一下。”
“里面很危险,不要牵扯无关群众!”
“牵扯不了,只是说几句话,虚影就够了。现在的时间刚刚好。”
殷刃凝视着郭围被砍烂的面孔,他的身后,天台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方才“躲避”时,殷刃留下的痕迹逐渐亮起,构成一个个法阵。
“让生者与死者在‘一个意识’内沟通,这是个相当常见的术法,科学岗也一定听说过——”
千年来,这个术法的名字从未变化。无论是街头骗子,还是真正的玄学中人。无论是古早话本,还是现代怪谈。它永远是避不开的,基本中的基本。
“——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