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临终

凶人恶煞 年终 2919 字 2个月前

列车窗外只有雾。

钟成说端正地坐在车辆座位正中,老人似的邪物半坐半倚,离他的距离不到一臂。两人背后的窗户仿佛一张灰色反光板。

“反光板”四周,一张张黄符无风自动,朝上翘起。画有符咒那面被盖在纸面后,车厢厢壁变成了不那么瘆人的纯粹明黄。

钟成说抽抽鼻子,脚尖拨开碍事的钢管。在这节车厢待久了,那股恶臭没有刚闻到时那样刺鼻。

他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又从口袋里拿出眼镜,小心戴上。

“更升……更升……”邪物还在呢喃。它泪流不止,浑浊的眼眸看向虚空中的一个点。

钟成说从取样包里拿出钢笔,笔尾一旋,隐藏的注射器探出头。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镇定剂被打入邪物的脖颈。

既然是“活着的邪物”,必定还具有生物的性质。

果然,老人邪物原地晃动片刻。几秒后,他裹紧毯子,脸上现出另一种迷茫神色。

“啊……我……为什么……”

他蜷缩身体,目光从满地镇民和僵尸间走了一圈,最终停在自己畸变的身体上。老人张开嘴,冲着地面使劲呕吐。

可他只呕出了些透明黏液。

“你……是谁……?”

干呕几分钟,那老人迷迷糊糊地发问。

“官方工作人员。”钟成说亮了下沾满血渍的识安工卡,“我是来处理你的。”

老人满是皱纹和泪痕的脸上,愕然很快化为浓重的悲哀。几秒过去,他的神色又恍惚起来。

“说说来龙去脉。”钟成说掏出自己做记录用的硬皮小本,拇指刮动恶果刀刃。

老人呵喽呵喽地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有种古怪的撕裂感,如同梦呓。

“二十八年前,我该死掉了……当初矿山倾塌,我就在山上。”

“血红色的天,黑色漩涡。有什么砸到我身上……”

钟成说翻开本子,认真地做着记录和分析。

恶果被他垫在书页之上,细瘦的中性笔翻入钟成说指间。一手漂亮的字行云流水般滑入纸面,言简意赅地记录起事件始末。

神降现世,煞气紊乱。

浓厚的凶煞之力从天而降,如同看不见的冰雹。蚁穴中残留的邪物们受到刺激,引发矿山倾塌。

那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当年邪物先生——老镇长不巧在山上,滚落的山石险些将他碾成两截。濒死之际,有什么冰冷至极的东西砸入他的内脏,那股冰冷迅速蔓延,他瞬间昏迷过去。

等老镇长醒来,本应致命的伤势轻了许多。

但作为代价,他全身开始出现绞肉似的剧痛。疼痛像是无数烙红的针猛戳骨缝,昼夜不息。

老镇长只当是重伤后遗症。他不停给自己开镇痛剂,继续兢兢业业地工作。

他身上出现了许多异变。

比如他只需要摄入很少的食物,比如他不需要正常的睡眠。但他心底却出现了一股莫名的饥饿感,饥饿与剧痛疯狂折磨着他,现实也急转直下。

“说得好好的,现在人家合同说不签就不签了,不是说还能采好些年吗?”

“我家底都押去贷款了,你不见天上报纸吗,上头那帮人肯定重视你,你想点办法!”

“突然不出矿了,俺们咋办啊?”

……

“更升镇不会就这么完了吧?”

“哪会这么容易!对吧镇长?”

最开始,所有人都是乐观的。

矿山富了一镇子的人,各家各户都有点余粮。镇民们坚信,当灾难过去,悲伤淡化,矿山总能继续开发,昔日的繁荣必定会回归。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恐慌渐渐蔓延。

人们找不到新的矿藏,投资者们人走茶凉。企业撤出,工厂倒闭,店铺成片倒下。镇民们只能捡起体力活勉强糊口,要么坐吃山空。那些报道上的繁荣和幸福,如同炸掉前一秒的肥皂泡。

环状线日复一日循环往复,与过去别无二致。它的隆隆声中承载了无数骄傲,如今仅剩无边心酸。

人们无法离开这里。

他们祖祖辈辈生于此、长于此,和那些拂袖离去的“外人”不同。除了这里,他们没有可以回去的“家”。

人们再次将目光转向老镇长,这位曾经把山镇带上巅峰的人。

“想想办法……”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镇长叔叔,你能不能把这里变回去呀?”

镇民们没日没夜地找上门来,徒劳地祈求。

谁都不想点破事实,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镇子的结局——就像得了绝症的病人,一面期待奇迹,一面深知奇迹不会发生。

开采后的山丑陋无比,谈不上自然景观。被破坏的耕地长不出庄稼,更养不出特产。建好的楼盘租不出去,拆除又要一大笔费用。

可是将它们拆掉,也没有其他东西能填补。

涂料剥落,金属锈蚀。电和水的供应日渐紧缺,荒芜的城市就在这片沉默中,腐烂般衰败着。

回不去了。

年末到来,更升镇终于迎来了新的访客——衡量了更升镇的状况后,相关项目人员带来了补偿协议。

他们要求镇民们离开此地,集体搬迁至山下的大型城镇。矿山的烂摊子,由公家负责生态恢复与复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