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临出门的时候,魏化谦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在想,姓魏的鼠目寸光,怕是要着了元物的道。”魏化谦左手慢慢握成拳头,“我只知道一点——它们的意图不在于杀光所有人,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无论是我还是你,对上它们都毫无胜算。而对它们来说,‘不在意人类’的人,比‘在意同胞’的人好用……这样一来,你我永远是安全的。倒是我要提醒你,知道得太多,小心丢了性命。”
“原来如此。小魏,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样保守。”
沈陌没有回头。
“放心,牵连不到沉没会。识安已经派人介入了,我不需要亲自插手。”
……
“需要讨人厌。”
物理课上,钟成说陷入沉思。少年殷刃半飘半趴在他身上,一双眼睛里带着毫不遮掩的期待……或者说,急于看热闹的热忱。
“需要讨人厌。”钟成说喃喃重复。
他初中的时候的确很乖巧。严格来说,钟成说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平日除了看书做题就是看书学习,字面意义上徜徉在人类知识的海洋。
兴许人类幼崽无法集中精力,可对于死物一样闲了不知多少年的大元物来说,那些新知识带有致命的吸引力。
平日奋力读书,考出一堆满分飘然而去。假期则调查姐姐的失踪,钟成说的初中生活异常充实。至于同学,在他的记忆里大抵是些没有面孔的萝卜白菜,他从没刻意注意过。
那些同学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他更是从来没有关心过。
理论上,把所有人挨个打一顿,或者破坏他们喜欢的物件,确实能迅速得到同学们的厌恶。不过这样一来,就算有识安兜底,校方也不会想要这样一个狂暴学生。
钟成说悄悄从桌斗里拿出校规,一条条仔细确认。
旁观的殷刃笑容逐渐凝固,目光里出现隐约的担忧——事到如今,鬼王大人严重怀疑,钟成说的“道德观念”不过是他的警察爹妈言传身教的。不说其他,此人未必真的关心目标成年或未成年。毕竟不知多久的年龄差在那摆着,九岁或九十岁对他来说都是“短命动物”的某个阶段。
殷刃的思绪疯狂转动,勾着钟成说脖子的手紧了紧,生怕此人生出些不太妙的奇思妙想。
“……还是得靠嘴上沟通。”
好在认真研读完所有校规,钟成说如此总结道。
“其他做法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嗯嗯嗯。”殷刃鼓励地点头。
“可是我不会骂人,你能帮我查一下吗?”
“……够呛,你缺乏那种骂人的情绪。”殷刃忧郁地摇摇头。
不用查,肯定没用。以钟成说的脾性,他只会中规中矩地背诵脏话,百分之一千骂不过初中生。光想象那个场面,殷刃就有点窒息。
“唔……”钟成说持续沉思。
不知道是不是殷刃的错觉,先前无论再困难的战斗,这人都没有这样苦恼过。黄粱的幻术遮掩下,少年钟成说眉头紧锁,略长的发丝顺着脖子垂下。脸上的苦恼被略显稚气的眉眼放大了十倍。
殷刃咽下了本想讨论的话。
他现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主意,而且这个模样的钟成说也相当少见,实在让想要多瞧瞧。
这个角度看去,那人就像他的邻桌。他们如同两个真正的学生,坐在课堂中苦恼未来……殷刃莫名喜欢这种感觉,他从容地换了阵地,又趴去钟成说桌子边,伸了老大一个懒腰。
钟成说这么一沉思,就从上课沉思到了下课。
大课间到来,教室里分外热闹。殷刃抹了抹脸上的瞌睡印子,钟成说则立着书本,目光深沉地盯着其中一页,明显还在苦想“刺激方案”。
“咣!”
上课前摔了个屁股蹲的少年冲过来,直接给了钟成说的课桌一脚。
“傻逼,给我跪下道歉!”
这是嫌之前丢人,来找面子了。来得倒是正好,殷刃换了个姿势飘,瞧向钟成说,手里随时准备使绊子救场。
小孩踹桌子罢了。这点冲击可比和邪物作战轻得多,钟成说自动过滤这点小摇晃,持续冥思苦想,抓书的手指动都没动一下。
“说你呢张叁,脑瘫吗?聋?”少年大声嚷嚷道,又猛地踹了几脚课桌。
钟成说终于抬起头,他幽幽地看了此人一眼,紧接着站起身,又把桌子摆整齐了。
“这是学校的公共财产,踢坏要赔偿。”钟成说实事求是地提醒。
他终于把物理课本收起来,又小心取出下节课的生物课本,桌上的文具被他拾掇得格外齐整。收拾完桌面,钟成说摆正纸笔,继续思索。
挑事的少年:“……”
他的脸又慢慢涨红了:“爹妈都死了吗,没教你听人话?”
钟成说心平气和:“对,他们都死了,没教过我听人话。”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出激怒小孩的方案,并做好完全准备,严格执行。至于来挑衅的这位,把他哄回去就好。钟成说在脑子里严谨地计划道。
他这具躯体生物学上的父母——魏化先和孔苗确实早就死了,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教过他“听人话”的人是殷刃。他的回答非常友好,肯定没问题。
钟成说一个“都死了”,噎得那少年沉默十几秒。周围嗤嗤的笑声中,少年的脸越来越红。
“不愧是没爹没妈的东西,我今天还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爱管闲事的蠢逼。”
“刚才我没有打你,也不是我让你摔倒的。”钟成说认真而耐心地解释,“我理解你丢了面子不开心,可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你没有教训我的充足理由,这样只会显得你蛮不讲理。”
“另外,如果你很注意在班级里的形象,最好早点处理你的鼻子。如果继续不管,它会很快肿胀发紫,让你看起来更不体面。”
生怕少年纠缠,钟成说苦口婆心地摆事实讲道理。
周围的学生们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好。
“不体面啊吴哥,不体面。”“咱们吴老爷是个体面人。”“这还不赶紧体面体面——”
坐在附近的学生们围成一圈,嬉笑不止。
少年恼得脸红脖子粗,他大叫一声,一把扯住钟成说的领子。而钟成说配合地让他抓,身体保持了绝妙的平衡,还不忘用手压住崭新的生物课本,唯恐不小心把它弄掉。
确定桌面物件整齐,钟成说这才转眼看向少年,漆黑的眸子一片平和。
飘在一边的殷刃目瞪口呆。
谢天谢地,钟成说先生初中时期非常乖巧。不然以他这份与生俱来的口才,战斗能力准会过早暴露。
“我操.你妈!”少年狂怒地咆哮,一拳打向钟成说的脸,后者果然轻松闪躲,目光平和依旧。
周围学生的叫好声更响亮了。
殷刃勉强憋住笑,努力感受。
果然,那种遥远的注视感再次出现。此刻那少年的状态与其说是愤怒,倒更接近于耻辱。那窥视感却照例出现,飘飘渺渺,像是隔了层纱雾。
触发注视的似乎不仅仅是愤怒情绪,还是要多试试才行。
半步之外,那人高马大的少年还在纠缠钟成说。只是他无论怎么打,钟成说像是一条泥鳅,每次都能轻松躲过。此人偏偏不还手,侮辱性达到了一种全新的境界。
末了,钟成说轻轻掰开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指,将那只手推回少年胸口。
“我对你动手的话,实在不公平。不如到此为止,你记得去看看鼻子。”
“你他妈等着!你给老子等着!”少年指着钟成说鼻子骂,唾沫飞溅。他哭丧着脸摸摸鼻子,快步走出教室。
前排,罗纯蕾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小冲突。见钟成说安然无恙地坐回座位,她这才转过脸,状若无事地和其他女生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