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脑子反应过来前,身体就冲到了钟成说的位置上。
钟成说强撑着桌面,脸色白得像死人。
他的下巴上沾满黑红的血液,连眼角都渗出血来。配上那张属于少年的面孔,那人脆弱得像是被火光映红的雪片。看得出钟成说想要试图擦拭,修长的十指间全是斑驳血渍。没过几秒,他又呕出一大口血,随即瘫倒在椅子上。
那一身校服散发出骇人的甜腥,桌上满是殷红痕迹。
学生们个个面色苍白,吓得呼啦啦散到教室前半部分去,惊慌失措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还有几个学生扶着墙扣嗓子眼,直接吐在教室地板上。
看着满身血迹的钟成说,殷刃的思维停转了两秒。
那日仇先生袭击的血腥场面砸入记忆,他险些压不住气息。
好在钟成说认认真真呻.吟几声,底气较足,情绪十分……不饱满。殷刃刚出现,此人的目光就像有了目标,牢牢钉在殷刃身上。
殷刃:“……”
以钟成说的实际能力,伪装肚子痛就算了。能一口气吐这么多血,必定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恍惚之间,他似乎回到了千年前——他与那只长得乱七八糟的兔子刚相遇时,那东西完全不理解“嘴巴”这个器官的用处。曾经的黑兔子曾当着他的面啃石头玩,还试图把沙砾吞吃下去。
如今的小钟同志早已过了乱啃的年纪,也不是贪嘴没数的性格。殷刃渐渐平复呼吸,冲钟成说点点头。钟成说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努力哼唧。
殷刃努力不去看那滩扎人眼的血,他飘回钟成说身后,拥住那人的脖子。血腥味扑鼻,钟成说皮肤冰凉,带着层汗。
桌上有钟成说随身带的密封矿泉水,刚被喝了两口。另一边摆着300毫升小瓶的果汁汽水瓶,瓶盖不知所踪,里面只剩一层橙黄色的底儿。
再往周围看,几乎每个同学桌上都摆着小瓶汽水,大多开瓶喝了不少。
殷刃松开钟成说,凑到瓶口嗅嗅。浓郁的橙子味道中,混了些许怪异的药味。其中并没有煞气或凶煞之力,绝对是人间的毒.药。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班主任老师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校医。
“是我不好!”乱成一锅粥的学生中,罗纯蕾努力挤出来,眼圈红通通的。
“老师,我之前请假太久。想、想着好久没见大家,就订了一箱汽水……就是从校门口小卖部买的,老板帮忙送的!”
她使劲抽了抽鼻子,声音倒压得挺小。
“我……我想着课间分给大家,结果张叁刚喝完没一会儿,就开始吐血……”
一边的钟成说配合着低哼几声。
“你,你,还有你。我知道你们带着手机,都交上来。”那个男老师瞥了罗纯蕾一眼,他抿起嘴唇,随手指了几个学生。“都别往外瞎说,给我记住了。”
“情况还行,现在稳定了,不用叫救护车。”校医也做出了初步诊断,“可能是消化道受伤,我带他去看看。”
班主任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刚才喝的都交上来,交上来!罗纯蕾,来我办公室。值日生把血弄干净,没大事。”
罗纯蕾:“可是张叁他——”
“来我办公室。”老师用塑料袋装了瓶子,心不在焉地重复。
那边校医已经扶起钟成说,后者冲殷刃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暗中指了指罗纯蕾。殷刃皱起脸,目光在钟成说的血衣上拔不出来。可惜事态在面前摆着,深明大义的大天师最终比了个手势,跟上了罗纯蕾。
正赶上午休,教师办公室里没人。
罗纯蕾哭哭啼啼地坐在椅子上,哭得我见犹怜。班主任则把没收的手机一扔,反复查看装果汁的软塑料瓶,没能从表面找出问题。
“你说是从校外买的?”
“是、是的,我按人数买了一箱多。我记得其中有一箱子拆了包。”罗纯蕾俨然一副六神无主的惊恐模样,“我还找了两个朋友,一起、一起装袋子拿回去分,她们能为我做证!老师,这怎么办啊!有人下毒,我们要报警对不对?”
“校规有规定,不能把校外的食品大量带进来。”班主任目光盯着屏幕,语气平淡,“现在你搞出了事,损失的是学校的名声。我看张叁没啥大碍,还是等校医院那边出结果吧。”
殷刃正飘在两人上方,眉头禁不住跳了跳。
“可是投毒犯法,应该报警的!”罗纯蕾睁大眼睛,语气天真到让鬼牙酸。
“报警?也可以,到时候学校公事公办,你要挨大处分。”班主任的声音严厉了些,“到时候你同学爹妈一闹,你同学的学习会不会被你耽误?学校会不会因为你这事受影响?”
他语气威严,暗地里紧紧攥着拳头,手背上鼓起青筋,比对面假哭的罗纯蕾还紧张。殷刃顺着那老师的胳膊一看,下面正是写了个开头的教师评优申请。
“张贺君同学还没康复,你再捅个篓子到网上,你猜那些人会怎么骂你?老师是为你好!”
见罗纯蕾不答,男人的唾沫横飞,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罗纯蕾的眼圈通红,又一圈泪水在酝酿::“我……我只是想请大家喝汽水……我知道了……”
“老师跟你说实话,张叁同学父母在外地,他的情况看着也不算严重。我会联系你父母,他们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大人的事情,大人会解决。”
那老师见好就收,语气迅速软下来,顺手递出纸巾。
“好了,老师知道你没有恶意,到时候你再和张叁同学道个歉,搞好关系,这事儿也不大。回去吧,啊。”
“谢谢老师。”罗纯蕾小声说,使劲擤擤鼻子。
看着这一老一小相对飙戏,殷刃的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放了从前,他巴不得给两位一人一个咒。
八成是罗纯蕾下的毒,而且看现在这架势,钟成说中毒的事到不了警方那边。
可罗纯蕾只是一个初中生,哪能在两节课的时间内弄到味道不大的毒.药?学校外面有葛听听和黄今守着,要是一般玄学人士想要进出,逃不过那两人的耳与目。
……利用间隙取毒倒是可行,难道是校园里散布污染的元物所为?帮助一个初中小姑娘,弄死一个识安工作人员。且不说十分没有必要,这杀鸡都用上屠龙刀了。
在学校搞出可再生污染源在先,陪着小孩子胡闹在后。盘踞此地的大元物若真的是乐先生,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殷刃没再跟着罗纯蕾,他嗖地飞去校医院的方向。
……
钟成说乖乖躺在病床上,被子盖得极为标准。他挂着吊瓶,身上的血渍已经被擦了个干净。现在看,他除了脸色苍白些,表面确实没有大碍。
殷刃进门时,钟成说正瞧着软管中滴答下落的药液。
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校工。那人长得喜庆,眼底却垂着两个大眼袋,呼吸里带着嘶呼嘶呼的痰声,他看起来比病床上的钟成说还要衰弱。
此人正捧着一本过时的笑话集,十分专注地读着。校医不在附近,这人大概是来看顾“张叁同学”的。
哗啦。
校工舔舔指腹,轻手轻脚地翻着书页。
钟成说桌上的那瓶水被带了过来。它仍保持着近满的水位,阳光穿过透明的塑料瓶子,在墙壁上凝出一片璀璨的光斑。随着校工翻动书页,那片光斑活物似的摇来晃去。
这位校工的气质有些奇特。硬要说的话,他人还活着,眉目间却全是衰败之意。此人举手投足都带着沉沉暮气,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殷刃仔细探查一番,并没有在对方身上发觉任何修行者的痕迹。
饶是如此,殷刃还是下意识将气息收得更紧了。他彻底止住呼吸,慢腾腾地挪到钟成说床边。
钟成说背对校工蜷起身,闷声几声。他用被子盖住脑袋,殷刃配合地放低身体——体型缩小也有好处,他双手扒在病床边,刚好能在被子缝里看到钟成说的脸。
被子下的阴影里,两丸黑洞似的眼径直看过来。钟成说没有立刻开口,反而像是要用视线抚摸殷刃似的,端详了他好一会儿。
【我没有喝汽水,罗纯蕾给我的瓶子事先打开过。】半晌,钟成说才无声地比出口型,【趁罗纯蕾不注意,我把饮料倒在包里了。】
殷刃一时语塞。
……感谢识安特地配的防水书包。恐怕它自己也没料到,自己率先兜住的不是外敌入侵,而是内部危机。
【然后呢?】殷刃眨眨眼——钟成说可不是坐以待毙的被动类型,必然会有下一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