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异物

凶人恶煞 年终 3575 字 2个月前

“我妈呢?”孙医生双手接过保温罐。

“最近局里忙,我还能找人替班,她暂时走不开。”孙警官的笑容有点尴尬,“她昨天还说,过两天可以休息了,准来医院看你。”

“她有心了。”孙栖安笑得很温和,“其实我的事情不大,脑袋里的瘤子也很稳定。大佬说只要别磕碰太严重,说不定我这辈子就跟它和和睦睦到最后了。”

孙警官动动嘴唇,他犹豫片刻:“闺女,你可千万别多想,你妈她……”

“我妈她很关心我,这次不来,不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孙栖安笑着推了把孙警官,“行了吧,这都多少年了,我又不是小学生。”

孙警官干笑两声:“是哈,乖宝长大了。”

送别父亲,孙栖安看了眼手机——识安那边安排的询问,似乎是上午九点,她还来得及吃完汤。孙警官还特地配了软面饼,要是放得太久,这饼该被蒸出来的水给沤坏了。

于是她找了个休息室,拉开柔软白皙的椅子,又擦了擦温暖的、犹如活人皮肤的桌面。窗户微微开着,床边的一排排手臂随风摇晃,投射出柔软的影子。

孙栖安小心地挽起袖口,细心撕开面饼,沾着鸡汤一点点吃。吃到一半,她想喝点水,一只手不知何时停在一边,杯中温水冷热正好。

杯子的触感相当温热,就是杯壁有点厚。好在组成杯口的手指指甲修剪干净,还透出健康的血色来。

吃完鸡汤,她收拾好保温罐,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

外面是个好天气,能看到很多半透明的手臂在空中游走,软得像水母触须。又是平静的一天,她想。

带着血管的表盘中,形状漂亮的拇指、中指和小指悠然转动。孙栖安抬头看了看时间,就在此刻,她突然有种模糊的异样感。

有什么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算了,难道天气这么好。孙栖安拍了拍隐隐作痛的脑袋,心情很是舒畅。

等手指针走到了八点五十,孙栖安整整衣领,踏出门外。

“识安的询问。”她握紧双手,“得认真应对才行。”

“是啊。”母亲——她早已过世的,真正的母亲——臂膀环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温声细语,“得认真应对才行。”

孙栖安熟练地扎好头发,抬头挺胸朝前走。而在她的对面,李念身后跟着微微低头的高梦羽,两方正好打了个照面。

孙栖安眨眨眼。

李念肩头,也停着一只漂亮的臂膀。

果然,她只是杞人忧天。世界还在正常运转,没有任何异样。

“我感觉其实挺好的。”

落座之后,孙栖安笑得温柔秀美,一如既往。

“嗯,我没再遇见什么怪事,也没有看见异常手臂……要不,你们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

此时此刻,鬼王大人还在“满足”体内受难。

要是彼岸有录像机,殷刃猜自己一定很像被扔进碳酸饮料的薄荷糖。他快被这些见鬼的泡泡给活活凌迟致死。

问:寒天雪地,四面八方下刀子但又没法躲,该怎么办?

答:抱头蹲地。

恢复意识后,殷刃非但没像戚辛所期望的那样长高长大,他蜷得比受了惊的蚌壳还紧。可惜就算减少了与气泡的接触,那些疼痛还是漫无止境地袭来。

太痛苦了。

老人梦见连天的炮火,流浪狗梦见挥舞的刀光;孩子梦里追赶舍弃自己的父母,青年梦中抱紧爱人的尸体。大到流离失所,小到爱宠死去。漆黑的情绪炖成一锅粥,每个气泡破裂都是一声悲鸣。

太欢喜了。

病人梦见康复的一日,鸟儿梦见温暖的南方;父母梦见自己逝去的儿女,中年梦见脱离实际的斑斓奇遇……又是无数满足纷至沓来。

犹如冰与火,两者交替折磨。情绪炸.弹一个个在殷刃身上爆炸,炸得他体无完肤。

他在人世活了数百年,在这里却像是个婴儿,被迫在一个个年幼或苍老的心灵中穿梭。数以千亿的喜怒哀乐混乱而激烈,他即将被无数个心灵淹没碾碎。

要承受住这些,解法已有前例——要么像千年前的钟成说那样,抛弃一切情感,要么像千年后的钟成说那样,用科学的意志把自己防得固若金汤。

第二条路,他是走不了,可是抛弃情感……

的确,无法理解、不去在乎,可能是应对这万千混沌唯一的解法。就像生而为人,不会去在意蟑螂的喜怒哀乐。又好像嫩肉遍遍溃烂,生出厚厚的老茧,自是不会轻易被刺激。

殷刃撑着破碎的意识,突然间有些难过。

邪物,大天师,凶煞……恐惧幼崽。剥去层层外壳,他不过是个亲娘生下的,有血有肉的凡人。而他的对手,是这亿万年来,彼岸沉淀而成的情感混沌。

怪不得他先前总有种无力感,这回彻底拨开云雾,他的确是蜉蝣撼树,螳臂当车。要处置远超人类的敌人,自己也要变成远超人类的某种东西,多么公平。

可他下不了这个决心。

无数梦境掠过,美丽非常。而若是舍弃能够理解它们的眼,在他眼里,它们或许和下水道泛出的脏污泡沫没有区别。今后,无论是九组众人的死活,还是钟成说脸上那点微妙的情绪,通通都会变作轻尘,再不会触动他半分。

殷刃不喜欢那样。

那么要放弃吗?灰溜溜回去,尽人事听天命,抱着无力感得过且过?

还是说要全部接纳?要是一直强忍这种痛苦,别说过一年,一个月,一天不到,他就要了无生趣。

真要命。他最初来到这个时代,明明只是想弄点新鲜吃食,活一天算一天的。

“我不习惯思考这个……”殷刃在脑海中苦涩哼唧。

要是钟成说在的话,说不定能给出一些元物角度的离奇点子。不,也不对,那家伙自己都不太会处理情绪……

想到这,殷刃突然愣了片刻。

最初遇到这种难题,是什么时候来着?

【我只习惯思考“我”怎么全身而退……这是我第一次试图思考“我们”。】

尸笼之内,自己被“眷恋”元物层层包裹时,钟成说是这样说的。

【殷刃,我会想出一个更合适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