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对那卷妙法莲花经十分满意,高兴道:“哀家曾经也派人寻访过,只是了尘大师圆寂多年,极少有手抄经文传世,尤其是这血抄经书,更是极其珍贵。”
花妩笑了,道:“能得太后娘娘的喜欢就好。”
太后爱不释手,又怕弄坏了,让人把那份经文仔细收起来,这才对花妩道:“你的这份心意,哀家已经知道了,说起来,你这些年心里还是有怨的,是不是?”
花妩没有立即说话,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娘当年的事情,哀家也觉得十分痛心,只是她如今已去了,你再将此事传唱得天下皆知,除了让世人对她多有诟病,又能如何呢?”
花妩却问道:“太后娘娘知道当年那人是陆青璋吗?”
太后沉默了片刻,道:“哀家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花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们都知道,您,祖母,祖父,太|祖母,舅舅,所有人都知道,陆青璋抛弃了我娘亲,你们却什么都没有做。”
这近乎质问的语气令太后显然着了恼,但还是压着脾气道:“这本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难道要闹得满城皆知吗?陆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祖父一生要强,与陆太师争了一辈子,两人出行的车马都从不在一条街上走,他临到要乞骸骨的年纪了,如何肯丢这个脸?那时你娘回京师时,哀家就亲自劝过她,可以让她另择一位好人家,虽是嫁过去做妾,却也算是个好归宿,不比那庵子里要强?可是她不听,哀家有什么办法?哀家难道能叫先帝陛下把陆青璋砍了吗?”
花妩没再说话,她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就好像当年面对太|祖母责罚的时候,她厉声训斥: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不明白么?要有自知之明,花府养着你,你就要懂得感恩,为什么还要争?
那时幼小的花妩不明白,她是什么身份?她不是姓花么?难道她天生就低人一等?可她也不是奴仆呀!
如今的太后亦是这般,她们似乎有一套约定俗成的道理,失|贞的女人是不光彩的,哪怕被人抛弃,也是她自己活该,下贱,她生下的孩子也下贱,是其父不祥的孽种。
同为女人,她们却对女人如此苛刻,在她们的世界里自有一套严苛的规则,花妩不认同,由此便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此刻,她觉得太后的每一句都十分荒谬可笑,甚至于她不知从何开始辩驳。
罢了,花妩想,她垂眸敛目,像幼时面对太|祖母那般,沉默不语,她这般乖觉的姿态,让太后以为她听进去了,谆谆道:“自你入宫以来,哀家自认待你不薄,从前你不来慈宁宫请安,哀家也由得你,你昨日闹出那么一桩事情,哀家也没责备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倘若换个人,哀家早就把她撵出去了。”
……
出了慈宁宫,花妩一直没有说话,她这般沉默,以至于周璟都有些不习惯,道:“在想什么?”
花妩回过神来,忽然道:“皇上,你说这天下谁的话最管用呢?”
周璟微怔,花妩笑了,双眸盈盈道:“臣妾真是问了一句废话,普天之下,当然是皇上您说话最管用了。”
周璟想了想,却认真道:“朕说的话也不一定管用。”
花妩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周璟继续道:“是人说的话最管用,世上每个人都能说话,但是有没有用,取决于他声音的大小,一个人的声音自然是小的,倘若有百人,千人,万人,万万人一起说同一句话,那么这声音便震耳发聩,谁不认同,谁就是错的,这便是民意,也是世间存在的道理,它不一定对,但是在此时此刻,无人敢说它是错的,朕也不能。”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道:“兴许再过百年,数百年,世间换了一拨人,又会换另一种声音,另一种道理。”
听罢这话,花妩陷入怔忪,尔后微笑起来,道:“看来是臣妾没有生在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