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声渐不可闻,下人扶起花老夫人,替她擦拭衣裳上的尘泥,她转头望见花想容仍旧跪在雨中,神色怔怔的,连忙指挥人把她也扶起来。
花老夫人亲自用帕子给她擦拭面上的雨水,心疼道:“都湿了,快,快回去换一身干净衣裳。”
花想容一把抓住她的手,五指微微用力,声音微颤道:“祖母,璟、皇上他……他真的病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花老夫人一愣,转而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轻叹一口气,爱怜道:“是,皇上几个月前从马上跌下来,生了一场大病,你姑母的意思,他忘记了许多事情,连贵妃娘娘都不记得了。”
“那我呢?”花想容眸子微亮,急切地追问道:“花五她、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方才说,皇上也不记得我了,是真的吗?”
花老夫人神色迟疑:“这……贵妃娘娘她这样说,想必是真的,可是容容啊,你——你难道还想着……”
花想容表情微变,眼眶倏然红了,泪意盈盈,凄然道:“我能如何呢?当初我与璟哥哥两情相悦,若不是花五她从中作梗,我怎么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她……她害得我失了清白,只能嫁去晋北那种地方,夫君是个病秧子,一个月有十五天是躺在床上过的,婆婆极其苛刻,连我穿什么衣裳,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不笑都要管着,稍有不是就罚跪祖祠,祖母,我在夫家待了三年,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她说着,嘤嘤切切地哭起来,拭泪不止,花老夫人心疼得不行,连忙将她搂在怀里一迭声心肝肉地喊着,祖孙二人抱头痛哭,花想容泣道:“孙女命苦啊,夫君没挺住,早早就去了,孙女在这世上再没了倚靠,往后孙女就陪在祖母身边,哪里都不去了……”
花老夫人搂着她,连连道:“你如今还年轻,陪着我这糟老婆子做什么?快不要说这些胡话。”
花想容拭了泪,勉力作无事状,蹙眉道:“璟、璟哥哥如今不记得我了,也好……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孙女这辈子也没什么可指望的,能陪着祖母和太|祖母,就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又哽咽起来,花老夫人也流了泪,搂着她哄道:“若真有缘分,那是怎么都斩不断的,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容容不要怕。”
安慰完孙女儿,花老夫人命人带她去梳洗,换干净衣裳,花想容坐在菱花镜前,天光自窗纸透进来,落在她的发间,衬得那枚碧桃花玉簪莹莹生辉,贴身侍女要替她取下簪子,却被花想容挡住,亲自拿了下来。
侍女道:“小姐,您之前不是觉得这簪子太素么?怎么今日特意要戴上?”
花想容举着那簪子,她面上褪去了做作的柔弱之态,微微眯起眼,道:“你知道这簪子是谁的吗?”
贴身侍女跟了她好些年了,自然知道不少事情,迟疑道:“这不是您从前还没出阁时,在花府的后园捡的吗?”
“是捡的,”花想容对着天光端详玉簪,道:“这是花五的东西,我一开始以为她与人私相授受,故而想拿捏她的把柄,没想到啊……”
菱花铜镜里,女子幽幽叹气:“与她私相授受的人竟然是璟哥哥,你说他那样好的身份地位,为什么会喜欢花五这种卑贱之人呢?”
侍女犹疑道:“那……您当时为什么不揭发她呢?”
“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没脑子?”花想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揭发他们做什么?好叫所有人都知道璟哥哥喜欢那个贱人吗?就连花五她自己都不知道璟哥哥的心意,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捅出来?”
说到这里,她眼中隐约流露出得意:“当年就是凭着这玉簪子,所有人都觉得,璟哥哥喜欢的人是我,包括花五。”
侍女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拿起梳子替她梳头,长发被雨水打湿成结,压根梳不动,反而扯疼了花想容,气得她破口大骂,把侍女赶了出去。
侍女被关在门外,看着外面濛濛细雨,见四下无人,这才把心里的话小声嘀咕出来:“就数你最厉害,人家如今是宫里的娘娘,皇上的心尖尖,你就是个寡妇,还是个不守妇道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