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便入了腊月,年关也愈发近了,比起往年,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一下就是一整夜,次日起来便放晴了,老一点的宫人都说,明年会有个好年成,这是瑞雪兆丰年,天恩浩荡。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今年是个太平年,没什么大灾大难,新帝初初登基,免了一年的赋税,又加修了两条河堤,算得上是一个圣明天子,励精图治,今年过得很不错了,人们便盼着来年春至。
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这个年关着实有些难熬了,陆青璋便是其中一个,不知那些御史发的什么疯,近几日来,接连不断地参他,甚至敢当堂落他的面子,就连他三个月前提前一刻钟下值的事情都揪了出来,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试问朝中文武百官,谁没提前下值过?
偏偏御史揪着他陆青璋不放,说他尸位素餐,就连衣架饭囊这种词都用上了,陆青璋气得险些当场和那御史打起来,还是碍着天子的面上,他才没有发作。
说什么来什么,陆青璋正埋头走路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道:“哟,陆大人。”
语气熟悉得很,陆青璋心里无比膈应,抬头望去,正是今天在早朝上参他的那个御史,二十五六的年纪,偏生比那些老家伙还要刁钻难缠,恶犬似的,陆青璋一见他就烦,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十分窝火,直道晦气。
他只做没看见,自顾自走着,那御史丝毫不觉,还凑上来,笑吟吟道:“陆尚书准备下值呢?”
陆青璋好悬没当场翻白眼,忍着气冷笑一声,道:“陈御史,现在是酉时三刻,本官可是按时下值的,你也别费那功夫去皇上面前参本官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陈御史笑着道:“下官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么?”
陆青璋真想揭下他的脸皮,数数看到底有几张,陈御史跟着他走,一直到了宣德门口,天上又下起雪了,飘飘忽忽,渐渐的越来越大,冷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灌入胸腔,陆青璋一下子就重重地咳嗽起来。
陈御史一双手揣在袖子里,笑眯眯道:“陆尚书,下官听说了个事儿,和您有关系的,不知陆尚书能否为下官解惑?”
陆青璋瞥了他一眼,讥嘲道:“陈御史一向最能捕风捉影,整个京师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陈御史嘿嘿笑了一声,揣着袖子,略略倾身,附耳道:“听说当初皇后娘娘受封大礼,效仿孝元皇后,铸了十二金鹤,户部掏不出钱来,那十二金鹤的银子,是尚书大人您自己给掏的?”
其实这事儿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初陆青璋和户部尚书在早朝上争得脸红脖子粗,满朝上下百官都看着的,后来天子发话责难,陆青璋为了保住官帽,这才咬牙认下了那桩差事。
封后大礼都过去了快一个月,御史突然提起这件事来,陆青璋心里就不得不打了一个突,他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陈御史笑得很讨人嫌,一边走,一边道:“随便问问嘛。”
“您瞧瞧下官,”他抖了抖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鼓起,空荡荡的,陈御史叹气道:“诶,当初入京来做官,本是想着捞点儿银子,光耀门楣,再把自己给捯饬捯饬,承蒙当今皇上看得起,给下官提了御史,可下官发现啊,这当御史跟小吏也没什么区别,一个月俸禄才五两银子,二十石米,没点银子傍身,下官何时才能像尚书大人一样,随随便便就铸出十二金鹤,为皇上分忧解难呢?”
他说到这里,面上还是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盯着陆青璋,锐利如钉子似的,看得人莫名心寒。
陆青璋冷下脸来,道:“陈御史这话是何意?我父亲是三朝元老,先帝陛下的赏赐数不胜数,这次为了皇后娘娘的大礼,我陆府掏空了家底,才凑出来十二金鹤,陈御史是觉得,我陆青璋贪墨了银两?”
“欸,”陈御史摇首,笑道:“下官可没有这么说,只是下官听说了一句话,说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倘若是真的,那这个人也是很厉害了,尚书大人说呢?”
陆青璋冷哼一声,拂袖道:“不知所云。”
陈御史也不恼,眼看到了城门口,陆府的仆人早早在等候了,他向陆青璋告了辞,自己撑了一把油纸伞慢慢离开,陆青璋冲他的背影唾了一口,咬牙骂道:“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