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距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却又仿佛隔了很远一般。

许雅素忽然又想起她的那个养子，她当年不顾丈夫的反对，坚持收养了好友的孩子，那时候的她没有想到，她的儿子会爱上那个人，她的丈夫会杀了那个人。

最后她的人生，会因此而支离破碎。

十年过去，她本以为韩绪已经从她的世界淡去，但其实并没有……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韩绪回来了，她的儿子依然爱着他，甚至为了他，要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

许雅素一步步走过去，她的容貌有些疲惫颓然，不过妆容打扮依旧一丝不苟，她来到病床前，打量了一下叶洺，转头问沈烨：“他是谁？”

沈烨抿唇笑了一下，“一个朋友。”

他已经对不起自己的父亲了，没有必要再让母亲也伤心难过，所以有些事还是不必要让母亲知道了，况且……他也无颜再以叶洺的爱人自居，如果叶洺醒过来了，恐怕连这个所谓的朋友，都会嗤之以鼻吧。

许雅素看着沈烨的眼睛，那里面深深的爱意和压抑的痛苦之色，几乎已经无法掩饰，她根本不相信沈烨的话。

她知道沈烨在乎什么，他在想韩绪，已经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在沈达耀事发之前，许雅素一边伤心难过于韩绪的背叛，一边又为自己儿子的冥顽不灵而忧心，他为了一个离开的人不肯走出来，她以为她的人生已经足够多灾多难，满心爱意抚养大的养子背叛了他们，又伤了她亲生儿子的心，令原本圆满和睦的家庭蒙上了阴影，出现了无法愈合的裂痕。

可直到沈达耀出事，她才意识到灾难才刚刚开始，以至于她已经无力再计较沈烨心中到底想着谁。

许雅素看着沈烨，眼底是难过的神色，轻声说：“我去见过你父亲了，他状态不太好。”

沈烨的手微微紧了一下，但是表情依旧平静，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看望他的。”

许雅素看着沈烨这般模样，似乎对一切毫不在意，忽然眼眶泛红，有些难以抑制的哽咽道：“他告诉我，是你揭发他的，这是真的吗？”

沈烨抬起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真的，对不起。”

许雅素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沈烨见状连忙伸手搀扶，可是却被躲开了，以至于双手僵硬在半空中，许久，他收回手，没有再做什么。

许雅素眼底是复杂悲伤之色，她抿了抿唇，“我不会说你做的不对，他竟然作出这样的事，付出代价也是迟早的……但是，我也不能原谅你。”

沈烨定定看着许雅素，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许雅素眼睛酸涩，她想自己还是来的太突兀了，来这里不过是让自己更伤心难过而已，她的丈夫是杀人凶手，而儿子却为了别人，亲手拆散了这个家。

她紧紧攥着手包，忽然看了叶洺一眼，对沈烨说：“你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就离开这个人吧。”

“他不是韩绪，不能做韩绪的替代品。”许雅素顿了一下，又怜悯的看了沈烨一眼：“而如果韩绪还在，他难道会接受你吗？接受杀死他的人的孩子吗？你该醒醒了。”

就算你做再多，就算你为了他背弃整个世界又如何？他也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

沈烨的脸色终于白了一瞬，双手微微颤抖。

许雅素吐出一口气，她转过身，背影有些苍老，慢慢离开了这里。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安安静静悄无声息的出现，不急不躁不会发脾气，哪怕再难过伤心，也不会迁怒别人或者作出什么歇斯底里的事情，始终如水温柔。

可是沈烨知道，她是真的难过，否则是不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的。

而且有一句话沈烨不得不承认，母亲说的是对的，他该醒醒了。

醒不过来的人何尝只有叶洺一个，难道不还有他吗？傻傻的留在这里，放不开走不掉。

他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对不起自己的亲人，也对不起自己的爱人。

沈烨看着病床上的人，眼底慢慢露出痛苦至极的神色，但是语气却坚定又轻柔：“等你醒过来，我就把一切都还给你，然后离开好不好？”

我不会让你为难，不会再出现在你的世界……

所以，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呢？

………………

因为证据不少，对沈达耀的指控几乎板上钉钉，案件的进展十分顺利。

渐渐很多人都知道了当年的事，对沈家的舆论一天不利于一天。

沈烨有一次从公司离开，被记者们围堵住了，各种尖锐的问题都砸了过来。

“沈总，对于您父亲买凶杀人的行为，你之前知情吗？”

“沈总，当年都说是韩绪开枪谋杀你，后来畏罪潜逃，这件事是真的吗？还是出于某种目的编造的谎言？毕竟当时也没有其他目击者。”

“沈总，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有什么想说的吗？”

“韩绪当年真的对你出手了吗？还是你们在诬陷他？”

各种满是恶意的问题一个个扔了过来，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沈烨，甚至还有不少人猜想着，也许当年韩绪根本没有杀人，都是沈家编造出来诬蔑他的，人们总是把韩绪形容成一个无比令人同情的受害者。

这个世界总是同情弱者的，尤其是死去的人，而沈家在这件事里，无疑成了一个加害者的身份。

当年人们是用怎样的恶意来揣度韩绪的，如今便用十倍百倍的恶意来揣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