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除夕,车站里人来人往,列车呼啸而过,带来五湖四海的气息和人群,有人北上,有人南落,北方的寒冷与南方的温暖在每一座车站交汇,又跟着铁轨继续下一段旅程。
江岱总算没穿那身校服了,彭靖知道,以后江岱再也不会穿着蓝色校服来找他了,江岱也看见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他挥挥手。
彭靖拖着步子在他面前站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朋友即将远行,可彭靖没经历过几次离别,他不知道这种场合是不是应该要说些漂亮话,祝你一路顺风,可他不希望江岱一路顺风,甚至不要开始踏上这样的路,江岱应该继续推开理发店的门,把书包往椅子一甩,嚷着让彭靖给他洗头,然后在要走时,朝他挥挥手,说下次见。
在哪里挥手都好,在老桥,在火锅店,在城北,只要不在车站,在这个每一句下次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地方。
江岱朝他张开手,不满地撅起嘴:“阿靖,我都要走了,赶紧抱抱我。”
彭靖吸吸鼻子,虚抱了一下江岱。
“这几天还好吗?”江岱在他耳边轻声问。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鼻头发酸。
江岱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捂着彭靖的手和他亲热又自然的讲话,彭靖恍惚间以为这还是在那间小理发店,傍晚梅姐要回家给上高中的儿子做饭,理发店只剩他们俩,自由自在的谈天说地。
他说起广州,说起自己剩下的高三生活要怎么办,却只字不提郭川。
等到一切都说尽了,等到江岱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时,彭靖才问他,郭川怎么办?
彭靖不知为什么,总替他们难过,他们明明不是最般配的,年龄不适合,身份不适合,可那朵破败的玫瑰仿佛还留在老桥上,它会被镌刻在那里。
“郭川。”
江岱歪着头想。
走的时候,郭川还替他扯平了卷起来的衣领,江岱的外套被他拽得平平整整,他站在门口,平静地低头看江岱,他无声地催促江岱踏出这扇门,踏出这扇门就意味着出征。
“我相信他呀,”江岱露出小虎牙,语调上扬,“都会好的。”
彭靖不说话了,躲开江岱的眼神,把难过洒向别处。
“彭靖,郭川他早就知道你喜欢男人,”江岱收起笑,“在牢里帮你,是怕你像他那样被欺负。”
候车室好像一瞬间就陷入了安静,可彭靖分明看到人们的嘴开开合合,他眼神发愣地看着江岱。
江岱有些失魂落魄,声音也低下来:“我以前总是…以为自己很勇敢,以为我很强大,强大到能对抗所有的恶意,但真当我站到桥上的时候,才知道没那么容易。”
“但我想,”江岱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彭靖,“就算再害怕,应该站出来的时候就应该站出来。”
其实不用时时刻刻大胆袒露自己,躲藏和逃避也许会是他们这类人的归宿,他们是天生的胆小鬼,但胆小鬼有时也会为了重要的东西,坚定地站在人群前。
他拍拍彭靖的手,站起身去拉行李箱。
“快检票了,我要走啦。”
彭靖也站起来,郑重地送别:“江岱,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原本绷得好好的,江岱因为这句话,很丢脸地流了点眼泪。
他一直在寻找同类,在租住的巷子里,在学校里,踽踽独行,他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可因为彭靖,也好像不那么普通了,江岱想,他有了朋友,也有了喜欢的人。
小县城的冬天从没有这么暖和过,江岱不想走,他还想在这里赖下去,想继续调侃彭靖和沈凌志,还想…和郭川永远永远在一起。
但江岱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彭靖最后和他拥抱了一下,这次抱得格外紧。
“不要担心,我妈说广州特别暖和,”江岱的眼泪全都流进彭靖的毛衣里,“那里现在是春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