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早早就没有再读书,过了二十岁,就收拾行李准备外出打工。
走之前,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姥姥。一个早就过了读书的年纪的小姑娘,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也说不清楚家住哪里,即使被人拐走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个年代,人贩子拐卖孩子的事情并不新鲜,有些父母为了能减轻一点负担,甚至会主动把孩子卖给人贩子,希望能帮他们找一个更好的家庭,但孩子们到底去了哪儿,谁也不清楚。
就因为放不下姥姥,姥爷才出门一个月就匆匆回家,最终还是决定把姥姥带在身边。
姥爷虽然自己没怎么读过书,却一直希望弟弟妹妹们能成才,所以靠出卖体力赚来的钱,他大多都汇给了家里,供弟妹们读书,而剩下的钱也不敢乱用,因为他还得用这少得可怜的钱让他的有余妹妹吃饱肚子。
以后跟着他,就再也不怕饿肚子了,是姥爷带姥姥带回家时许下的承诺。他这一辈子忙忙碌碌,终其一生,也一直在向姥姥履行他的承诺。
姥爷说他从来没有对姥姥抱有过非分之想,他只想能赚更多的钱,让姥姥也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有学可上。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姥姥出落得越发标致,不少人开始打起了姥姥的注意,想要上门提亲。
因为姥姥的智力问题,姥爷始终无法放心把她交给其他人照顾,这一辈子这么长,姥姥又是受了罪也无法开口说出来的性格,如果她嫁给其他人,被人欺负了,姥爷也无从得知。
姥爷想,是他许诺要照顾姥姥一辈子,那他就应该负起责来,于是他问了姥姥,愿不愿意和他过一辈子,就她和他,没有其他人。
姥爷不顾家人反对,决心要娶姥姥,当时还闹得很厉害,就连兄弟姐妹也要和他划清关系,说他不知廉耻,不顾家族颜面。
因为无法得到家人的祝福,姥爷和姥姥的婚礼办得格外潦草,就两人煮了一桌饭菜,就算完婚了,连一张合照也没有。
那一年姥爷二十七,姥姥十七。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也没有糟糕到哪里去,依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结婚五十余载,姥爷和姥姥就和普通的夫妻一样,养家糊口,生儿育女。没怎么读过书的姥爷为了能让姥姥多认几个字,甚至还自学了高中课本。
姥爷快要走的那一天,他浑浊的双眼突然变得澄清,他认出了姥姥,颤抖着手把她叫到病榻前,紧紧握住那双彼此搀扶了一辈子的手,艰难地问:“有余,跟着我,这辈子吃饱了吗?”
姥姥只是小时候营养不良,比别人发育得晚,但在姥爷眼里,他的有余始终是那个第一次去他家里问什么都只会摇头的小哑巴妹妹。
“饱,太饱了。”姥姥哭着回答。
“名字会写了吧?”
姥姥摊开姥爷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当年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会写就好。”
“知道咱家在哪里吗?出去玩一定要回家。”
“下辈子...我还做你哥。”
姥爷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还不等姥姥说完家庭住址,他就彻底咽了气,死在他们相遇的第六十个年头。
姥姥说,姥爷去世那天下的大雪,她在姥爷带她回家那天也见过。
每年清明节扫墓,姥姥总是让我们先离开,让她和姥爷单独说说话。
我曾偷听过姥姥的自言自语。她总是锲而不舍地数着姥爷离开的日子。她说姥爷比她多活了十年,多吃了十年的苦,等她把这十年活足了,她就去地下找他。
今年已经是第六个年头,姥姥的身体已经明显大不如前。
我妈常说姥姥虽然智力不比其他人,但却比任何人都要活得幸福,就是因为这么些年,一直有姥爷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来。
或许是从小听着姥爷讲他和姥姥的故事长大,我也想成为姥爷那样的人,不管遇到怎样的大风大浪,也不会丢下另一半不管。
然而从小就以姥爷为榜样的我最终也只从他身上学到了分毫。
在我向家里人宣布我和张开霁的关系后,不出意外,姥爷和姥姥是唯一没有反对的人。
就在前几日去看望姥姥的时候,她还问我怎么没有带张开霁一起去见她。考虑到姥姥的身体,我和张开霁离婚的事并没有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