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动辄得咎 贺铃响 3734 字 9个月前

钦钦很聪明的,他的呆仅限于在杨涯的谎言面前,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一种选择性地上当受骗。

第50章 (含回忆)

杨涯上一次哭,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

因为有人说他是流浪汉养的狗,他就把那人打了一顿,不仅挨了老师一顿批,还背了处分,杨涯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在岳钦家摔坏了一只碗。

他哭不是因为在学校受的气让他感到了委屈,而是在他摔了碗以后,岳乞巧当着岳钦的面打了他。岳钦和岳乞巧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二真正在乎的人,其他人对他不好他都可以忍,忍不了就还以拳脚,但岳钦和岳乞巧不行,所以尽管岳乞巧打他时没用力,杨涯还是觉得自己身上火辣辣的疼,委屈像山洪暴发一样,只一瞬间就把他淹没了,他不敢还手,只能趴在沙发上哭,哭得头脑发胀,眼睛生疼。

岳钦偷偷从厨房里拿了两块红糖,几次想要上前去安慰他,都被岳乞巧拉住了。那是岳钦和杨涯第一次看到岳乞巧冷酷无情的一面,她板着张脸,用身体把岳钦堵在她背后的门板上,放任杨涯趴在沙发上哭得直抽搐,一言不发,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坨没用的废物。

他们都以为她变了,不再是那个温柔,坚韧的母亲。

岳钦不理解岳乞巧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他看来,杨涯也不过是摔坏了一只碗,而且他心情不好,这也是情有可原的。而杨涯更是绝望到崩溃,他以为只是因为这么小的一件事,岳乞巧就要打他,也许再有下次,他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杨涯很害怕会被岳钦和岳乞巧丢弃,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想再失去最后两个愿意爱他的人。岳钦也很担心岳乞巧会把杨涯逐出家门,虽然他已经有能力赚钱了,可要他一个未成年人养活另一个未成年人还是远远不够的,岳乞巧依旧支撑着他们家庭支出所需的金钱大头。

不过,岳乞巧很快就向他们证实了,自己并不会这样做。

她是个哑巴,而杨涯不太懂手语,为了能让他更直接地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岳乞巧特意翻出了她多年不用的老年手机,用她断裂的手掌,一个键一个键地敲击按键,把她想说的都转化成语音,放给两个小孩听。

她说,让她生气的并不是杨涯砸坏了家里的一只碗,他们家里是穷,但也远还没有穷到连没了一只碗都要怜惜的地步,让她动怒的是杨涯因为旁的事迁怒了他们,这触犯到了她的底线,所以她才会打他,就是为了能够让他长一个教训。

“一个人为生活所迫走上了偷窃的道路,在他的行为曝光后,所有人都会厌恶他,是因为他的行为是恶劣的,已经造成了伤害到他人的后果。没有人会在意他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即使有人去了解了他的过去,对他的同情也并不足以减轻他的罪行,因为他虽然可怜,难道那些被偷了东西的人就不可怜吗?万一他恰好偷走了某个人的救命钱呢?人世间的因果关系是很复杂的,评判一个人是好是坏,从来都不是看他经历了多少苦难才做出了怎样的举动,世界只会去看他最后做了哪些事,又造成了哪些后果。”

“那个人说了你坏话,你打了他,是他罪有应得。而你因为学校和老师对你的不公平评判,回家打碎了一只碗,这就属于是迁怒了。如果再继续放任你的这种情绪,今天你在家里打碎一只碗,明天你可能就会去摔碎食堂里所有的盘子,这样的发泄方式,会助长你的易怒和冲动,你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力狂,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憎恶你,没有人会去了解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即便了解了,也会因为经历不同难以理解和同情,即使同情了,也会希望你去死。”

“你也许会想,‘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对自己看法?我感到不痛快了,就一定要发泄,哪怕会伤到别人,我自己爽了不就行了。’可是杨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生活在一个社会里,我们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社会上的其他人给予我们的。人言使人生,也能使人死。”

“即使你什么都没做错,也总会有人对你满怀恶意,这些虽然不是你痛苦的源头,却会是你痛苦的助燃剂,就像那些说你坏话的人,他们让你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人,学校不论是因为更害怕对方家长,还是处于不助长打架风气的考量,都只能选择处罚你。而如果你开始变坏,世界对你的恶意也会变得越来越大,到时你的痛苦就会成倍地增加,一切就都会像雪崩一样变得不可逆转,再也不可能变好。”

“而且,当你无差别地伤害别人时,你不是在合理地宣泄情绪,你是把自己点燃了,爆炸开,在使自己受伤的同时还牵累到了别人。不然你为什么会选择在回家以后才摔碎了碗,而不是当时就冲进学校的食堂,摔碎所有的盘子?那是因为你把我们当成是最亲近的人,所以才会选择在我们面前进行情绪宣泄。但现在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在家里摔坏了一只碗,清理不干净的碎渣可能会在日后刺伤我们的脚,本来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你还要像这样自我惩罚,还要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

“说了这么多,杨涯,我希望你能及时止损。无论何时都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被它左右,让自己变坏,一切才能变好。”

费劲地向杨涯“说”完这些,岳乞巧又慈爱地摸了摸岳钦的头,用手语告诉他: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失去自己的判断力,认清人和事的好坏,不要成为在他人的痛苦上点火的人。在不恰当的时候纵容他人做错事,和在他人最痛苦时上前踩上一脚一样,是同一种意味上的点火,所以绝对不要因为知道他人的不幸而姑息他们的错。

之后,两个人都在努力地消化和践行岳乞巧的教诲。

杨涯九岁住进岳钦家里,十五岁时就已经完全习惯了与岳家母子同居的生活。他对自己原来的家没有任何留恋,但是,直到十五岁,杨涯依旧保持着假期的白天留在杨峥沢那边的习惯。并非是因为他对杨峥沢仍抱有一丝父子间的感情,恰恰相反,杨涯对杨峥沢厌恶至极,而且他的这种恨意,还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累积。

杨峥沢是个身材高大,四肢健全的男人,他能一脚踹烂一扇门。

可惜,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力气用在正道上。

杨峥沢没有工作。宋素白还在的时候,他就吸宋素白的血,拿她赚的钱去赌,每天都在幻想着自己坐在赌场里运筹帷幄,发家致富,然而每次都是血本无归。

他酗酒,家暴,宋素白实在受不了他,离婚走人了,杨峥沢就只能靠借赌场的钱过日子。

杨涯从宋素白的堂哥那回来后,杨峥沢便强迫杨涯照顾自己,为自己做这做那,还时常拿他发泄自己对生活不满,最严重的一次,他用破酒瓶捅伤了杨涯的背,玻璃渣子都嵌进肉里了,血流不止,岳钦问起来,杨涯也只是咬着牙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背了,他不敢对杨峥沢有任何怨言,更不敢反抗,因为他们两家人就住对门,杨峥沢拿岳乞巧威胁他,杨涯怕他因为自己而迁怒岳乞巧,害得这个无辜的女人受伤。

杨涯中考就快要结束的时候,杨峥沢从这个家里不见了。

杨涯非但没有因此而得到解脱,反而精神压力更大了些。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杨峥沢不见了的事,还是每天都要往杨峥沢那边跑,甚至留在岳钦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因为自杨峥沢人间蒸发了以后,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上门来找他,这些人都是赌场那边派来的,说杨峥沢欠了他们的钱,而杨峥沢欠的钱不是小数目,赌场那边对他的人际关系都有调查记录,他们知道杨涯是杨峥沢的儿子,杨涯没办法撇清自己与杨峥沢的关系,只能在他们一遍又一遍愈发严厉的催促中,硬着头皮告诉他们自己的父亲不在,让他们去别处找他。

后来他们催得不耐烦了,就直接告诉他,要他父债子偿。

可杨涯还只是个初中将要毕业的孩子,他根本无力去偿还杨峥沢欠下的巨款。

赌场的人也还算“宽容”,给了杨涯两个选择:要么他留下来替父还债,成年以前每个月500,成年后至少3000,利率按10%计算;要么他就跟着他们走,去为他们卖命。杨涯本来也不是没考虑过报警或向岳钦和岳乞巧求助,但他怕被赌场的人察觉后,会威胁到岳家母子的安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后,就想着先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了再说,于是就选择了第二条路。

这边的赌场只缺钱,并不缺他这么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未成年,他们就把他押送到了别地的赌场,那里的人们玩得更大、更嗨,几乎就是在拿人命做赌。

赌场里赌拳,规则上没有任何限制,无论拳手用何种手段,只要赢得精彩,让观众们看得痛快,手段再脏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