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听到话筒里传出来的哂笑,面色毫无波澜,她静静盯着烫伤的手。
黄色的烫伤药一层一层涂在手上,灯光下泛着油光,瘆人地布在一个个水泡上。
像极了那天那晚上的烫伤。
为什么那天会出门呢?
到底为什么?她可以忍痛的,家里还有烫伤药,为什么偏偏那天大晚上的就是去了那家二十四小时药店呢?
怎么就遇到了他们……
又为什么那天要跑下公交?
因为他们拿她打赌啊,他们盯上了她,为了那个赌他们会一直纠缠她,那些混混的乐趣就是这样,她无法反抗,所以她要下车去帮他包扎,她要先下手为强啊……
只是这样吗?
窗外吹来一阵风,夹着湿与冷。
林初颤了颤身子,夏日的夜却感受到透彻的冷。
她的回忆被拉去那一晚。
那个巷子里,她贴着墙站着,李思巧她们躺在地上被一群女生打。
那时巷子里的空气湿而冰,比李思巧她们曾经带给她的更甚……
因为那冰里融着巷子的黑,融着他们所有人的恶,也融着她隔岸观火的喜与悲。
“但凡是想好的,怎么会选择跟混混交往保护自己?”
“他再怎么好都是混混,他身边的那群人,他每天呆的地方都是肮脏不堪的!”
“她自己当初被打,现在却跟施暴者在一起!”
“可悲,最后成了跟李思巧一样的人。”
她怎么就跟李思巧一样了?
她没有霸凌过别人。
她跟那些旁观者也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旁观过别人被欺负。
他们配跟她比吗?
但是……
她的男朋友欺负过别人,她跟他在一起就是同流合污,说明她不介意,说明在她的世界里欺负人是可以被原谅的,那她本质上跟李思巧没什么差别。
是这样吗?
能原谅吗?
当然不是。
根、本、不、可、能。
如果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打手,是收了钱就会帮忙打人的打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愿意跟他扯上关系,哪怕知道他们拿她打赌要来招惹她,她也只会躲,不会主动迎上。
“陈执,钱……”
她的话戛然而止。
她本来想说要把钱全还给他,但是,她一下子清醒。
她是因为一个赌跟他在一起,她不是真心跟他在一起,她在心里并不认同他做打手的行为。
学校里的人不知道她的真正想法,误会她跟陈执同流合污,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们不是旁观者就是施暴者,应该是他们在她面前为自己的懦弱而无地自容。他们那种垃圾,她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眼光?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的眼光跟陈执分手,再次让自己陷入危险?
她自己知道就好了,她自己知道自己没有同流合污就好了,她跟陈执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益,就像他跟自己在一起是为了赌约,等高考结束一切就结束了,那个时候她当然不可能继续跟他在一起。
林初面部逐渐放松,她微微吸气,声音平缓地说:“我姑姑找我有事,我先挂了。不好意思,你今天先吃别的吧。”
他只回了句,“哦。”
林初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刻抿住唇,呼吸几秒的停滞,最终挂断电话。
星时酒店的某间房子里,陈执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还握着手机。
屋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天已经暗下,室内陷入昏暗,风吹进来,没有阻拦的在几面墙上横冲直撞。
陈执双眸漆漆,盯着天花板,半晌,他冷笑一声,撑着沙发坐起来。
一重拉面坐了许多桌客人,老板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
陈执站在门外,眉眼阴沉,他靠着墙等了会,客人还在往里进,他不耐皱紧眉,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拉门进去。
陈执直接推开厨房的门,挡在门口,朝里面的人说:“要么你跟我聊,要么把你儿子叫下来。”
老板看到陈执愣了一下,锅里的热气扑倒手上,被烫到他才回神。
“你怎么来了?”反应过来陈执刚刚说的话,他皱皱眉。
这小子的架势,要打架?
陈执面无表情说:“再不做决定我砸店了。”
老板眉头皱得更紧,“年纪小小的,怎么学会的这样威胁人?”
陈执耐心即将耗尽。
“你不是不知道我什么人。”他冷冷扯了下嘴角,问:“今天有没有个穿着三中校服的女生来买面?”
老板猜到了怎么回事,犹豫一下,说:“那个女生……她知道你是做代打的了,看起来好像挺……伤心的。”
陈执眸子一滞。
老板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身往店外走。
走到一条分叉口,陈执停下。
路灯亮起,橘色的光一团。陈执掏出烟盒倒出一根烟,蹲在路边抽起来。
不知抽到第几根,他将烟盒丢掉,拦下一辆出租车。
……
林初挂完电话以后将手机调到静音开始做题,中途休息的时候,她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未读短信弹出来,她本来不打算看的,但最后还是点开了。
下来
简单的两个字。
林初慢慢站起来,穿过窗户看到楼下来往的车与人,没有他的身影。她手撑着桌子,背绷直。
躲不掉的。
林初将房门关好,走下楼梯,木质的楼梯“咚咚”地响,推开门,馄饨的味道和客人的聊天声飘来。
林曲透过大窗户看到她,问:“去哪啊?”
林初走到厨房门口,回她:“出去买个笔。”
“哦。”林曲低头继续忙了。
谎话可以信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