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
家长陆陆续续地进了,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
临近十月,风已经冷了,逼近日暮时,更冷了许多。
但秦政还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和跟他一样头铁的楚东辰在风里一直打哆嗦。
学生的文化小摊和社团正儿八经架起来的台子从四百米跑道的操场上蔓延到两栋教学楼前后,并非处处拥挤,可不会有一个很冷清的角落。
秦政从操场逛到教学楼底下,又从教学楼逛回操场,手里多了一把烤串和一杯麻辣烫、一碗烤冷面。
楚东辰离开秦政跑出去了半个小时,回来时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把蜜糖色的木吉他,话没出口,先打了个喷嚏:“啊——秋!靖、靖哥,我弄来一把吉他,我要去弹吉他了!”
秦政把烤冷面跟麻辣烫递给他:“行啊,我跟你一起。”
楚东辰接过来吃的,背上吉他,跟秦政勾肩搭背向红色塑胶跑道中间的足球场最显眼的正中间走过去:“好,我给你弹一首,靖哥你想听什么?”
秦政眼皮一跳。
“给我弹?我以为你为了勾搭女同学才去借的吉他。”
楚东辰很不认同地皱起眉毛:“靖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作为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不可能早恋的,我要弹曲子,也只给你弹。”
秦政:“……”
“不过,”接着楚东辰又压低了声音,有点害羞,“我前天刚学的吉他,弹得不好,靖哥你多担待我。”
秦政:“……”
到了最显眼的位置,拉来一张不知道是谁的折叠椅子,楚东辰一坐,学模像样地拨了两下吉他,就开始唱了。
倘若秦政看得是开了静音的视频,还说得过去。
但不是视频,也没开静音。
楚东辰拨来拨去秦政一看,上面下面一共只动过两根弦,那可怜的两根弦向上拨向下拨向左拨向右拨,好像楚东辰弹的不是吉他,是二胡。
楚东辰一张嘴,那声音着实寒碜。
听得秦政牙酸。
没两分钟,先前还在附近逛来逛去的同学都跑了个干净,摆摊卖蛋挞的没了生意,看杀父仇人一样的死死盯着楚东辰,好像下一秒就要提着抹蛋挞液的刀上来砍了这小子。
楚东辰偏偏不觉,动情地给秦政唱有八个调的小星星。
一首小星星唱了十五分钟。
唱完,意犹未尽,还记得谦虚:“靖哥,我前天刚开始学,唱的不好,弹的也不好,献丑了。”
秦政只能沉默。
楚东辰以为靖哥沉默是等他继续唱,连忙又一架吉他,道:“靖哥,我还会茉莉花,我想想调,继续给你唱,你别急……”
“……”秦政为了楚东辰的生命安全着想,抓紧打断,“等等!”
楚东辰很懵懂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秦政硬着头皮抽出他手里的吉他,“我也想弹一会儿。”
楚东辰大惊:“靖哥你还会弹吉他???”
秦政坐到折叠椅子上,单脚蹬在椅子下面横杠上,试了试音,皱眉道:“很久之前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没练过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三四年前吧。”
秦政大一篮球社没报上,被拉去了人丁稀少的吉他社充数,学了一年吉他。
但大二报上篮球社后,秦政就再没碰过吉他。
秦政也不知道该唱什么。
于是他也唱了一遍小星星。
又唱了一遍茉莉花。
秦政也是半吊子,但比楚东辰这个半吊子里的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强太多了,至少跑了的同学都回来了,也有人去买蛋挞了。
楚东辰特别捧场地给秦政鼓掌,又敬仰又羡慕:“靖哥,我还想听。”
快六点了。
天暗了一半,很凉的风刮起秦政衬衫下摆,把冷意灌进去。
秦政想了想,想起一首大一吉他社长常常给他唱的歌。
这歌他没练过。
但社长给他唱过太多遍了,他也大致记住了,到现在回想起来,还很清晰。
他社长是个很沉默的人,说的话比给他唱的歌还少,到了大二,秦政去了篮球队后,社长就再也没联系过他。
秦政叹了口气,指肚压在弦上,声音不大——
“ineverknew
whentheclockstoppedandi'mlookingatyou
……”
楚东辰从没像现在这么安静过。
他没想到靖哥原来还会弹吉他会唱歌,具体描述,楚东辰说不上来,但感觉很独特,靖哥的声音很干净,唱歌时却有点哑。
曲子的调儿像很忧愁,靖哥却没有唱出很重的情绪,很淡,像空荡荡、捉摸不住的风。
他微低着头,细细的金丝眼镜框在暗淡的天色里只在他脸颊上落得下一层很浅的阴影,显得他肤色越发冷白,手背上随着弹吉他的动作突出了青色的血管。
他很瘦,白色的短袖衬衫套在他身上,被风抵住,也显得空荡荡的。
楚东辰不知为什么,忽地觉出这样的靖哥很冷漠。
许多经过的学生、家长也驻足了一会儿,等少年唱完这首歌。
声音很淡:
“……
babyifit'sjust
wonderful
incredible
babyirrational
ineverknewitwassosad
justsosad
i'msosorry
evennowijustcannotfeelyoufeelme
……”
五点五十九。
秦政抬头,看见了穿过人群、向他走过来的魏寅庄,正装,在人群中很出众,无起无伏时神色近乎冷肃,让人生惧。
他走过来,停在秦政身边,脱下外套搭在了秦政肩上。
秦政偏过头,灼灼地盯着他,继续弹着吉他唱歌。
又是重复的一段。
但他出口时改了——
“……
babyifit'sjust
wonderful
incredible
babyirrational
ineverknewicouldgomad
justsomad”
慢而平缓的音调忽地多出很浓重的笑意。
六点。
金红焰火“嗖”地数道而起,腾空漫开了大片大片花海一样的灿然辉光,像日暮西下时,夕日在天空之际留下的最后霞光。
霞光落在秦政眼里,映得他眼睛亮得惊人,他翘起嘴角笑了笑,望着魏寅庄唱:
“it'smyglory
whennowialwaysfeelyoulikeyoufeelme”
学生、家长骤地被焰火惊喜,纷纷仰头去看天上如何绚烂。
只有一个男人,俯下身,吻了吻身侧弹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