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做过很多次准备,但是当那个时候真正到来,我还是无法接受。医生宣布消息后,我感觉像是有另一个人在控制我的身体,办理各种手续,真正的我躲在壳子后面,捂住耳朵缩成一团。”
简迟再也听不下去,他上前想要拉过闻川,然而闻川却低垂头颈,自始至终不愿让简迟看见他的表情。简迟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忍不住低颤:“闻川,外婆走了,她不用再承受病痛的折磨了,你要为她感到高兴。菁菁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看她,她已经病得连食物都很难咽下,我想外婆可以坚持那么久,一定是为了你,为了菁菁。现在她去了更好的地方,你也不能一直沉溺在悲伤里,外婆肯定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我感觉自己很没用。”
闻川抬手捂住了眼睛,低哑的嗓音从震动的胸腔里一字一句挤出:“以前,我以为只要把什么都做到最好,服从所有命令,就可以得到养父母的喜欢,可我始终不如他们一事无成的亲生儿子。现在,我以为只要努力地赚钱,就能摆脱傅家,给外婆她们更好的生活,可是她直到走了都没有来得及体会。”
“不是的,她早就已经体会到了。”
闻川从简迟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垂下手掌那一瞬间,简迟窥探到他暗色中湿润泛红的双眼,下一秒,被一个拥抱紧密包围,闻川抱着他,像是在抱着最后可以抓到的浮木,他将头埋在简迟肩上,竭力地呼吸,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部力气。
“简迟,我不想再失去你。”
第116章 晚宴
简迟呼吸一窒,肩膀处的衣料隐约被水渍浸湿,他小心地,缓慢地回抱住闻川的后背,清瘦得足以感受到肩胛骨的轮廓,不敢用力。
“我不会走。”
安静一阵,简迟放轻了第二声:“你先坐下来休息,我会在这里陪你。”
安慰人不是简迟的强项,他只能尽可能把心里话都直白地传递给闻川,让他好受一点。拉着默不作声的闻川坐到沙发,简迟终于看清闻川的脸,薄唇抿得很紧,眼睫与微红的眼尾都沾着透明的泪水,几根发丝垂落在耳侧,平添一抹脆弱的风情。只是依然冷着一张脸,显得克制而淡漠。
他避开简迟的视线,似乎不希望被看见这样狼狈的模样,再度开口时,冷静盖过了颤音:“今天早上,傅振豪来找我。”
“你的……”简迟无法将‘父亲’两个字道出口,隐隐猜到闻川接下来要说的话,小心翼翼地问:“他找你做什么?”
“他想要我改姓回到傅家,两个星期后举办宴会,”闻川双眸在暗色中闪动,看不出究竟是厌恶还是麻木,“外婆刚走,请帖就发下,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简迟动了动唇,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故事里的闻川最后回到了傅家。
当初闻川愿意随傅振豪来到川临,是因为对方能给外婆请来顶尖的医疗团队,能给菁菁更好的学习环境,于是他妥协了第一次。外婆的离开对闻川无疑是巨大的打击,而他欠傅家的债也越来越还不清,哪怕这是傅振豪身为父亲应该给予的补偿,但闻川从未将他当视作过父亲。
闻川心底有一个天秤,衡量别人给他的好,付出等价的回报,即使面对最讨厌的人也不曾改变自己的原则。简迟不知道闻川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出现在宴会,从此被所有宾客按上‘傅家长子’的身份,一定不是喜悦,更不是解脱。
他走投无路地给自己套上来自傅家的枷锁。尽管后来,傅振豪对不学无术的小儿子深感失望,决定尽心培养闻川,扶持他成为傅家的下任继承人。彼时已经不再落魄的闻川花了比旁人百倍的努力,博得傅振豪的青眼,然而书中再也没有描写过他笑时的画面。
闻川成为了一个真正冷心冷情的人。曾经看着书中文字的简迟只觉得一丝惋惜,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千丝万缕的联系将他与闻川捆绑在一起,简迟难以遏制抗拒与害怕,他不想闻川变成书中描写的那样,这个自私的想法一旦冒出就再也压不下去。
“你是怎么想的?”简迟问出后,无意识抓紧了身下的沙发垫。
“我拒绝了。”
闻川后背靠下,这个本该放松的姿势透出难言的紧绷,好像有一块看不见的巨石压在胸上,压得嗓音沉闷:“他让我好好考虑,告诉我回到傅家等同于拥有一切。”
傅振豪说的没有错,这个冷冰冰的‘一切’代表了常人不敢相信的权力,金钱,还有前者买不到的身份,或许换成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拒绝。
简迟一点点松开抓着沙发垫的手,心底也像有什么东西在沉默地散开。闻川会做出最终的决定,势必已经想清楚利害,决心割舍,才换来最后所有人眼中的成功。他的想法太天真,对处于困境的闻川来说更是一种没能起到任何帮助的天真,“他说的没有错,回去以后你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本以为掩饰的够好,没有泄露出真实的情绪,闻川却侧头注视简迟,眸色沉沉好似要穿透他的心,“你真的是这么想吗?”
“真的。”简迟这样说,却避开了他的眼。
“你不希望我回去。”
“闻川,我不想干扰你的决定。”
闻川说:“我想听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