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曲子哼了起来,尤利安提着行李,带着我进入莫斯科火车站的月台,不久后,一辆绿色的火车鸣笛而来,车身线条优雅,车头有一个大大的红星。
苏联人喜欢这样绿色的火车,穿梭在白桦林中,漂亮得就像一幅风景画。
他的身份不允许我们乘坐普通车厢,按道理来说,他根本就不能搭乘公共交通。一位苏联高级军官的行程对于整个军方来说就是机密,可他却说他想和我一起看沿路的风景。于是阿廖沙他们只能买了一整节车厢的票。安保人员零散地落座,既把我和他围在中间,又保持恰当的距离。
“官僚主义。”我说他。
他耸耸肩:“官僚主义的话,就不是买一节车厢的票这么简单了。”
我们顺着十月铁路前往莫斯科,沿途的美景让人目瞪口呆。我和他一路都津津有味地欣赏,不时他还会指着某处对我进行讲解。
“你看,原野上有个农场。”他笑着说:“看起来很近,但有一次我们从火车上跳下来,萨沙腿摔伤了,我背着他走了好久才走到那里。”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骨头断了,要知道我们可没有休养的时间,契卡不会白养人。后来发现只是被石头划伤,我为他缝针,他还说我缝得难看。”
尤利安笑了起来,就像在说一段无关紧要的事。可我分明能看到他眼中隐现的痛意,而我产生不了任何嫉妒,只有心疼。
心疼他,心疼萨沙。不敢想象他们从孩童时期经历了什么样的黑暗,这导致现在他们的心早已支离破碎,只有在对方身上才能获得安慰。
“白桦林。”火车路过一片白桦林时,我有些激动地叫出来:“看啊!是白桦林!”
“嗯,白桦林。”他含笑点头。
“萨沙是不是最喜欢白桦林?”我转头问他:“他曾说过,少年并肩行走在白桦林,是和你吗?”
“是的,和我。”
“我能想象你们走在白桦林的模样,一定,一定很美……”我强笑起来,心里溢满了羡慕。
很配,真的,两个绝美的少年并肩走在这片林子里,踩着松软的落叶,含笑注视彼此,他为他撩开被风吹到前额的发,他为他摘下肩上的一片落叶,或许他们还会接吻,靠在树干上,抿唇轻笑着,满含羞意地接吻。
真的很配,我竟产生不了一丝嫉妒,就连羡慕也是卑微的。他们平等而深刻的感情被我心甘情愿供奉着,托举到难以触碰的高度。
“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他淡笑地握住我的手,目光泛起涟漪,是亮晶晶的痛楚:“我和萨沙走过的路,是你不能想象的路。”
“你们很爱彼此,你们之间不该有我。”
“不……不是那样的,我们的确爱过,但到现在,谁也说不清那感情是否还是爱情……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一些事情将我们的生命融于对方,再也无法轻易割舍开,而又有一些事情,却又让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拥有彼此。”
他掰过我的脸,直视我的眼眸,第一次预备诚恳地向我解释。
“我们很相爱,因为我们相互扶持走了一段非常辛苦的路,没有彼此我们根本活不下来。自从抛弃父母离开古拉格,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对方。可契卡又是什么地方?那里对孩子来说太残酷了,手上沾染的鲜血无论如何都洗不掉,为了活下来,我们只有沉沦与麻木,强行忘却心中的柔软,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他似乎哽咽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显露出别样的脆弱,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
“我们无法真正地拥有彼此,因为在对方身上总能看到自己,而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最恨的就是自己。恨自己抛下父母苟延残喘,恨自己不断杀人,恨自己逐渐变得阴狠无情。每一次接吻,是的,莱茵,我们会接吻,从对方的唇舌里渗出来的苦意让我们战兢不已……”
“再加上,”他声音颤抖起来,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我对不起萨沙,尽管我从未真正离开过他,可在某种程度上,我丢下过他……”
“很可恨吧,莱茵,我威胁他不准离开我,自己却丢下了他,不然我现在为什么在这个位置上呢?”
“尤利安,你……”我心抽抽地痛了起来,他的悲伤快要溢出来,让我不能呼吸。
他喉结上下滑动,强压住声音的颤动,继而又笑了起来:“莱茵,或许以后你会慢慢明白,感情这种东西,很复杂,无法用是与否,该与不该去界定,我在这方面向来看得不如他清楚。但我能够感受到,萨沙现在爱的是你。”
“他很爱你,我能从他眼里看到。”他捋着我的鬓发:“但老实说,我的确担心他被伤害,这也是我不允许你和他过于亲密的原因。理查德·赫尔姆斯是个狡猾的狐狸,他不会放弃你的,如果策反你成功的话,萨沙该有多伤心。”
“可如果萨沙爱我,你不伤心吗?”
“伤心,可不是因为他爱上你而伤心。”他将我搂进怀里,在我耳边轻声说:“而是因为他不能得到你的爱而伤心”
“因为我终究是自私的,莱茵,你的爱只能属于我。”
第64章 Chapter 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