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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安要找莱茵·穆勒这通电话不是被监听的,而是萨沙站在门外听到的。那天他本来想找尤利安一起用晚餐,索尼娅已经在楼下等着他们了。
他听到尤利安一字一句地说,找到他,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萨沙突然笑了,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也许有吃醋的成分,但更多的连他也说不明白。而后来这件事却不了了之,尤利安似乎也没放在心上,但萨沙却觉得,尤利安只是碍于自己在犹豫。
就跟以前和索尼娅那样,但这一次不同的是,萨沙明显感受到,尤利安对那个孩子有了感情。尽管他小心翼翼地掩藏,但他越是掩藏,这份感情在萨沙眼里就越是明显。
这是1946年,萨沙已经成为少校,就职于第二总局,他和尤利安在苏联政治体系中逐渐站稳了脚跟,他们开始着手组建自己的势力。这一切都被好友索尼娅看在眼里。
会树立很多敌人的。她友善地提醒他们,可他们却对权力有着如饥似渴的需求,就像水对于沙漠中的旅人一样。后来索尼娅才明白,他们心中的仇恨需要释放,而释放仇恨,则需要权力与地位。
一内一外,一明一暗,他们配合得很好,扳倒了很多敌对势力,甚至到最后连他们的“恩师”贝利亚也死在了他们计谋之下。只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也逐渐丧失往日的坦诚相待,有了自己的秘密。
萨沙的秘密,是他已经成了“奥洛夫”。
尤利安的秘密,是他在脑海里对一个人思念若狂。
在寻找莱茵·穆勒不了了之后,萨沙将这道讯息告诉了他的旧友理查德。或许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来到尤利安身边,萨沙想。
于是便有了那样一个计划,这种类似于“美人计”的计划在当时十分常见,但从来没有深入过军衔如此之高的军官中。
他们需要详细周密的计划,就在美国人计划定下后开始执行的当晚,萨沙就将这个秘密通过线人告诉了一个潜伏在CIA的克格勃,然后转达给了乔治,被送到了当时已经是驻德军团二把手的尤利安耳朵里。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切。
萨沙秉持着在死人堆里挖出艾伦时的那道想法,他在反叛。
反叛这个世界,反叛和尤利安之间的感情,反叛自己。
他背叛了苏联,但又未完全投向美国。不仅是有关寻找莱茵的计划,这么多年他传达给理查德的情报都是真真假假,弄得美国人云里雾里,并且他诱导美国人修建窃听苏军的柏林隧道,让他们尝到了甜头,转头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乔治,被尤利安得知。
而乔治拿着那个情报,一直以为是自己破解的普通密码,殊不知特殊密码是被萨沙破了转头再发给他。他就像一只夜行动物潜伏在沼泽地的黑夜里,没人知道是他,没有人能真正拥有他。他只是玩弄一切,无论是苏联美国英国德国,甚至尤利安都不能逃脱。
他觉得自己很恶劣,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会让尤利安痛苦,但他觉得让尤利安恨自己也是好的。因为他早就打算去死了,这个想法从未离开过他。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资格取下这条一次次被尤利安救回来的命,除了尤利安本人。
所以说,他的结局一开始就注定,在他脑海里盘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一点他多次暗示过尤利安,他觉得他应该有所心理准备。可无论萨沙怎样留下自己背叛的痕迹,比如来自波兰的围巾,比如他在受尤利安嘱托去照顾莱茵之前就已经私自见了他,可尤利安总是不怀疑他。
这让他很无助,而更让他无助的是,他自己。
当你要玩弄整个世界时,等于也要把自己玩弄其中。
首先是艾伦,那个红发男孩。
当理查德派来执行计划的特工时,萨沙竟然发现是他曾经救助的那个男孩。他很生气,第一次动怒,他叫他回去。可是艾伦却固执得让他没办法,一次次强调那是他作为英美特别行动小组顶级特工的任务。可萨沙分明看得出,这孩子,是为自己而来的。
理查德为了保证萨沙的身份不被败漏,不允许艾伦与萨沙接触。艾伦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因为他觉得自己迟早会被苏联人揪出来,而到了那一刻,他希望他的萨沙是安全的。
这是他的守望,整整六年。
无数次,萨沙看到,艾伦孤零零地站在教堂外的广场上,神情怅惘地望向诊室这边。他心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窗前,佯装喝咖啡,实则与人群中的他对视。
目光接触的刹那,男孩儿眼里总是涌出欣喜的泪水。
他们至终没能去Geheimnis看日落,然而格斯萨曼克教堂的夕阳,他们却一起看了无数遍。
无声,无言,无数遍。
其次,让他感到无助甚至是绝望的是,莱茵·穆勒,那个计划的核心。
他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莱茵·穆勒时的场景,那时,艾伦一直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见这个孩子,于是艾伦留下讯息,说那晚他会出现在实验室。萨沙找了个借口和医学院的教授一起前往,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那个孩子,或者说,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的莱茵·穆勒,坐在地上像撒泼似的道歉,鬼知道他在道歉什么,总之,他那副滑稽的模样让萨沙觉得很好笑。后来他跑了,慌慌张张的,偷走了他最宝贵的实验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