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遇到困难的话。】温翎比划。
“我是永远不会向你借钱的。”柯熠辞说,他戳一块牛肉放进嘴巴咀嚼,“要借也是借更珍贵的东西。”比如借一颗心。
酒足饭饱,温翎放下刀叉,拿起满天星花束把玩。柯熠辞端起手机拍下照片,暗叹人比花娇。
“我们出去走走?”柯熠辞提议,“消消食。”
温翎抽一张餐巾纸擦嘴,站起身跟上柯熠辞的脚步。
坐电梯到达一楼大厅,柯熠辞说:“你这两天看微博了吗?”
温翎摇头:“不看,烦。”
“支持你家的言论变多了。”柯熠辞说,“毕竟要一颗肾,实在是不可思议。”
【你觉得这件事会这样平息吗?】温翎抬眼看向柯熠辞,眼神充满希冀。
“嗯……不好说。”柯熠辞说,“你妹妹的亲生母亲已经绝望了,一个绝望的人的行为模式难以预测。”
他们慢悠悠地走在人行道上,昏黄的路灯勾勒柯熠辞的侧面轮廓,将他周身的氛围营造得朦胧而温柔。
“换位思考一下,你有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婆婆、一个木讷的丈夫、一个吸血的弟弟,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患上了尿毒症。”柯熠辞说。
【她为什么不把愤怒的炮口对向这些人,而来找被抛弃的女儿们?】温翎比划。
“因为柿子挑软的捏,人总是欺软怕硬。”柯熠辞说,“一头小象,从小被木桩拴住脚踝,光阴荏苒,小象长成了大象,它也不会想到拔掉木桩获取自由。”
“木桩长在大象的心里,就像你妹妹的生母。”柯熠辞说。
“小慧!”张强焦急地大喊,“小慧,你冷静点!”
陈小慧坐在楼顶的边缘,她眼中空空荡荡,望着漆黑的夜色,漫长而痛苦的一生在脑海中徐徐展开。她读完高中,没钱上大学,十九岁嫁到张强家,张强支付了八万块钱彩礼,她的母亲拿走彩礼给她弟弟置办了一套婚房。
她怀第一个女儿的时候,翻遍了字典取名,男孩叫张幸,女孩叫张琪,婆婆不高兴地说:“不要叫张琪,难听死了。”她跟张强委屈地诉苦,张强沉默不语,挂掉电话后给她转了一千块钱,让她省着点花。
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还是兔唇,婆婆当机沉下脸离开医院,张强在外跑车,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浑身冰凉。整个病房,只有她凄凄惨惨,无人问津。
第一个女儿叫张盼男,第二个女儿叫张望男,第三个儿子叫张龙。
村头的假和尚说,人生是一场修行。
陈小慧却觉得,她的人生,是一场酷刑。她竭力忍耐,从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勉强抠出一丝闪光,发到朋友圈里,作为她幸福生活的佐证。她有儿子,她是完整的女人。
这一趟北京之旅,仿若当头棒喝,敲得她头昏眼花。
为什么别人家把女孩当成宝贝,为什么别人看她的眼神像看妖怪,她做错了吗?她面对师嵘,仿佛面对另一个维度的人类,她像某种进化失败的猿猴,上蹿下跳博众人一乐。
残忍莫过于带井底之蛙看外面的世界,再把它放回井底。
陈小慧望着远处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偌大的城市的映衬下,她像一只沼泽中的蚂蚁,缓慢下陷,完全没有挣扎的必要。
“小慧,我们回家吧,我们陪龙龙度过最后的日子。”张强不厌其烦地劝说,“我们回家吧。”
“你别过来。”陈小慧站在楼宇边缘,“我恨你妈妈,我恨你,我恨龙龙。”她声音冷淡,眼神清明,“你知道吗,我们的第一个女儿应该叫张琪。”
“我只叫了她一天琪琪。”陈小慧说,“你妈妈把琪琪抱走那天,我是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龙龙得病的原因,可能是我造孽太多,老天爷看不下去。”陈小慧说,“我没有瞎,却胜似瞎子。”她身体向后靠,毫不犹豫地仰面坠下。
“小慧!”张强跑过去,扒着栏杆往下看,“小慧!”
“老张,别冲动老张。”海哥气喘吁吁地冲上楼顶,抱住张强的腰,“想想龙龙!”
“我姐呢?”慢一步上来的陈胜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