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炽一开始还不太习惯,毕竟他相当小就开始自己给自己上药了。但禄叔对他说这和护士长给他头上的刀口换药没什么区别,竟然也很有道理,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哪里有问题。
明炽知道自己的手被上了药,现实的感受会延伸进梦里,他那天其实也梦到了。
他在梦里变成了一艘船,水流柔和地触碰着他,帮他把磕碰损伤的地方都细细裹住,疼痛温顺地蛰伏下去。
上药的触感他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来,但是好像还有别的。
……
好像还有一点别的,不太熟悉。
明炽悄悄攥了下手杖,给自己鼓了鼓劲,小声问:“影子先生,你那天还做了什么吗?
他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答,抬起视线时,正撞进明危亭注视着他的眼睛里。
……糟了,明炽想。
影子先生说不定真是块石头。
不然为什么那双眼睛平时也会这么看着他,但坐在这片缓慢冲刷着石滩的海水间,坐在月亮底下,居然也变得完全不一样。
明危亭抬起手,忽然轻敲了下他的额头。
明炽跟着眨了下眼睛,他的手被影子先生牵过去,手杖被妥当放在一旁。
“谁啊。”明危亭学着他的语气,叹了口气,“练到天黑。开着窗户睡着。差一点就着凉。”
“想起要问的第一件事。”明危亭说,“是这个。”
他每说一句就轻轻敲一下明炽的额头,力道很缓,几乎只是指节的轻碰。
大概是因为观察得太仔细,明危亭总能把明炽的语气学得很像,加上自己惯有的咬字和嗓音,水里那些石头都像是变成了一个接一个的句号。
明炽忽然被翻旧账,当即心虚到不行,低头小声认错:“谁啊。”
这件事其实真挺严重,明炽是真的知道错了——他当时也真的只是想歇一会儿,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一上头就练了那么久,也完全没注意到开着窗户天已经黑了。
但错了就是错了,明炽低着头,老老实实承认:“是我。”
“是我。”明炽虚心道歉,坚决改正,“这人怎么这样,以后绝对不准。”
明危亭并不想让他反省到这个地步,主动替这人说话:“也没有这么严重。”
明炽犹豫了一会儿,悄悄眨了下眼睛,把手放在明危亭的手上:“真的?”
“真的。你穿了风衣,那天的风也不冷。”
明危亭点了点头:“况且——”
……况且。
他当时看到明炽抱着吉他睡着了,其实想起的第一件事,也不是这些。
他没有等到明炽回去休息,就去小屋找,看到熟悉的人影靠在窗边。
明炽坐在飘窗上,后背靠着窗,手杖倚在身边。
桌上的几张素描纸上有画过的痕迹,只不过全被扣了过去。明炽抱着吉他,半张脸被风衣的衣领盖着,安安静静阖着眼……但其实依然完全能一眼就看得出。
一眼就看得出,在睡着之前,有些人一定正在深思熟虑,想要找出一个能穿着风衣弹吉他还足够酷的姿势。
明危亭也说不出,他只是站在明炽的面前,看着睡得正沉的人,心里很软。
他关上窗户,拿过一旁的药。想要趁着明炽这会儿难得睡着了,帮明炽把手上的伤涂好……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