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死了,我就抱着炸.弹跑进日本人营帐里。”
他不说话了。
谢迟看着眼前残壁,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听着不远处的枪声,忽然感觉到无边的绝望。
脸上有丝凉意。
下雪了。
她抬手接住一片雪花,“何沣,你看,下雪了。”
“下雪了。”
“下雪了。”
没有回应。
“下雪了。”
她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了。
“你不是最喜欢逼问我爱不爱你吗?”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的。”
远处传来机关枪的声音,鬼子在扫射,今晚过后,又会多几座尸山。
“你不能这样。”谢迟咬住他的手,“你们不能一个个都离开我。”
“何沣。”
谢迟拿出刀,靠在自己胸口,她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这个灰暗的世界。正要用力,手腕被抓住了。
“睡会觉,你吵死了。”
谢迟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抱着他哭了起来,“你再陪陪我,再陪陪我吧。”
“哭什么,不许哭。”何沣抚着她的头,“你见我留过一滴眼泪么?”
谢迟摇摇头。
“中华男儿,血流得,泪流不得,女人也该如此。”
谢迟擦掉眼泪,朝他笑了起来。
何沣摸她的脸,“就算哪天我真死了,你也得给你男人把仇报了,你这样窝窝囊囊来找我,我不认你。”他揪她的鼻子,“听见没?”
“听见了。”
“给这帮畜生卑尊屈膝,地下的老祖宗都气的不得安宁。”何沣看着飘落的雪花,“不说寸土不让,气节,就鬼子这丧心病狂的样,怎么放心把国家和后人交给他们。占我山河,杀我同胞,迟早要他们血债血偿。”
“好。”
“想吃你带我去吃的那家小馄饨,桂花糕,还有路边卖的米团子,那个米怎么就那么香呢?”
“等战争结束,我去学着做,天天做给你吃。”
何沣无力地笑了笑,“最想吃的还是你做的面条,谁都做不出那股味,连汤都带劲。”
谢迟起身,拽了拽他,“雪大了,下去吧。”
“好。”
等何沣睡着,谢迟偷偷跑了出去。她几乎知道到南京城的每一家面馆的位置,尽管街巷被炸的面目全非,她还是能熟门熟路地摸上门。
谢迟辗转四家面馆,终于在废墟里找到些切好的干硬的面条,虽然有些脏。她一点点捡起来用布小心包着回去,还没包完,附近营地出来一个日本兵,半眯着眼到墙边撒尿。
谢迟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她只带了一把刀,她不想惹事,更不想徒增危险,她只想快点回去煮面给何沣吃。
她紧低着头,听着潺潺的水声,骚味很快弥漫开。
日本兵抖了抖,仰着脸叹了声“爽”,提上裤子便哆嗦着回去了。
谢迟等完全听不到动静,才小心离开。
地下室不怎么通风,她在旗袍店柜台里窝着,把几根面条煮上,放进个破碗里端了回去。
何沣不在地下室,也不在二楼,连李长盛也不见了。
正好那个女人醒着,谢迟问她:“他们两呢?”
“走了。”
“走哪了?”
“不知道。”女人盯着她的碗看,眼直勾勾的,“蓝袄的先走的,灰袄的醒了发现另一个离开了,也出去了。不过蓝袄那个让你带我们去安全区,还让你不要找他。”
谢迟看着他之前睡过的地方,枪已经全被带走了。
“你煮的什么啊?好香。”
谢迟放下碗。
“我能吃吗?”
“吃吧。”
“那我吃了啊。”女人赶紧过来端起碗,还叫醒了她的男人,两人几口吃干喝尽,“你还去找他吗?”
谢迟到墙边蹲下,捡起何沣留下的匕首,心灰意冷地瘫坐下去,“不找了。”
……
这场雪,盖了路边的尸体。
车里的男人穿着黑色和服,闭目养。他的头发遗传了母亲,有些自然卷,总是留着半长,用白绳扎一个短短的小辫子,他皮肤在男人中算是白的,嘴唇红的像涂了口红,他的五官很立挺,颇有混血的味道,可家族并没有外族基因,他是兄妹中最不像父母的一个,也是最好看的一个。
他像个艺术家,也确实是个艺术家。
少年时因家庭关系,他被送进陆军士官学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本应按照规划进去陆军大学继续深造,他却首次违反父母意愿,坚决跑去英国学戏剧、做导演,还创办了清和剧社。可他的自由从哥哥的战死便彻底宣告结束,父亲派人把他从英国按回日本,因为过去的学绩与家庭关系,被陆军省直接任命中佐。
他睁开眼,往车窗外看过去,睫毛稀短,嵌在深深的双眼皮中。他看到远处的树上挂着许多人头,覆着雪,看不清楚是什么。
他贴近车窗,暖暖的气息在冰冷的窗户上铺就一层水雾,“那是什么?”
司机没有回答,笑着说:“我们快到了。”
车停在日军哨卡外,司机下车,递了张证件过去,“这是藤田将军的爱子。”
几个日本兵立马往车后座行军礼。
男人打开车门欲下车,司机麻溜地撑着黑伞过来为他挡雪。
“还有一段路程,外面冷,您上车吧。”
男人推开他的手,轻吸一口气,往远处的城墙看过去,“我想走一走,看看这个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