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出生了一个婴儿,医院里里外外都很高兴,不管怎么样,新生命的到来总是给人希望。
谢迟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忽然想起来,南京沦陷的第七天,是何沣生日呢。那天明明见了面的,却忙的一点儿也没想起来。
真遗憾,从没跟他说过一句生日快乐。
天气冷,杯子里的热水很快凉下来,渐渐连气都不冒了。
她看着微晃的水面,印着自己耷垂的双眸,一口气将水全灌进嘴里。
也许他还活着,
也许像这水一样,已经凉透了。
可那都无所谓了。
事实上,她早就做好了何沣以身殉国的准备。
不管迟早。
“晚之——”
有护士叫她。
谢迟站起身来,往里头去,两步后停下,回头看藤田清野,“别冻着,没药治你。”
藤田清野还真打了个寒颤,见她快步往里走,握着饼起身往远处走去。
他迷路了,到处黑灯瞎火的,也没人,不知道摸到什么地方,被出来撒尿的妇女骂了一通。他紧低着头乱窜,最后被一个男人又送回了医院。
于是他想:等天亮再走吧。
“让一下让一下。”
医生和两个护士推着推车奔跑着进来,上头躺了个被砍到面目全非的孕妇,她双手沾满鲜血,仍护着高隆的腹部。
藤田清野靠在墙上,愣愣地看着他们走远。
身边的人摇着头叹道:“造孽啊,这帮畜生。”
对不起。
对不起。
藤田清野在心里念了无数遍这三个字。
他连病房都不敢回去,害怕看到那些人身上各种各样的刀伤、烧伤。他心慌地等在手术室外,此时此刻,他后悔没有一个信仰,能让他在迷茫之际有所依托的信仰。
忽然,手术室里传来婴儿清脆的啼哭声。
他忽然咬住手臂,控制不住地潸然泪下。
……
今天谢迟值夜,她负责二楼的查房。一圈下来,没有什么异样,唯独那个穿毛衫的奇怪男人不见了。她里外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人,问了值班的护士和医生,都说没看到。索性他伤的不重,也许是离开了,谢迟便没放在心上。
最近天寒,走廊的一个老太太冻得蜷成一团,连头都蒙在被子里。身在乱世,大家都互相理解,棉被紧缺,能挨就挨过去,不想多占资源。
谢迟见她不停地打哆嗦,去储物间给她找床被子来,刚开门往里走两步,看到个黑影圈在角落。
她用手电筒照了照,辨清那人,走过去立在他面前。
她听到隐隐的抽泣声。
藤田清野仓惶地擦去眼泪,没敢抬头。
“去睡觉吧。”
他认得她的声音,抬起脸来,仰望着眼前的白衣。即便看不清眉目,可他能想象到那张疏离的脸现在是副什么表情。他低下脸,把眼泪擦干净,迅速整理好情绪,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而脆弱的样子。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很难。”谢迟眸光幽冷,单手插着兜,指间触到口袋深处一颗硬硬的东西,顺势捏了出来,“熬过去就好了。”
藤田清野眼睛发烫,忽然看到她伸过来的手,夹了颗小小的糖。他愣了愣,抬着湿润的、好看的双眸动容地看她。
“吃颗糖,心情会好很多。”
他接了过来,很想说声谢谢。
谢迟收回手,没再说安慰他的话,举起手电筒往里走去,搬了个木箱想踩上去取东西。
她的身高还是不太够的,废了好力才扯下棉被。
藤田清野就这样注视着她,看她抱着薄薄的棉被走了出去,各自没有一句话。
屋里重归黑暗。
他站起身,因长时间蹲着,腿麻的没力气,扶着柜子站起来,适应了好久才能正常走路。他打开门走出去,摊开手心,看着那颗糖,糖纸是粉红色的。
他将它揣进口袋中,往病房走去。
……
医院每天都排一位外国人值班,以便对付随时闯入的日本兵。
这周出生了四个婴儿,由海因兹照顾着。谢迟在外面巡查一遍,见育儿室还亮着灯,便进去看了看。
小宝贝们沉睡着,海因兹正在写东西。她见谢迟进来,与她微笑。两人无言,怕吵着婴儿。
谢迟弯下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这么小的一个,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