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轻,却一字不落地都落进周沣的耳朵里。他冷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瞟了平叔一眼。
平叔看看少白,目光中饱含着歉意,转过头吩咐兵士道,“把嘴堵了。”
两个兵士四下里没看到堵嘴物,干脆从他衣摆处撕了布条团了团塞在他嘴里,怕他吐出,又用剩余的麻绳使劲勒住,在脑后系了个死结。
平叔这才单膝跪下道,“王爷恕罪,奴才一时不察,这才被歹人有机可乘。”
“王爷”,这个词落到少白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霹雳,他是王爷?从在“方远斋”见第一面,他就告诉他,他是南边富商之子,来京陵贩卖丝绸茶器,他叫周沣,难道,这一切皆是假的......少白心中慌乱,四肢酸软,整张脸指痕密布,浑身疼痛,疼到几乎麻木,如不是有兵士压着他肩膀,他会立刻委顿倒地。
周沣怒色稍霁,“周平,即刻带人去拘京陵皇商顾家。”
平叔答应一声,去外面点齐侍卫奔城西顾府而去。
原来平叔才是姓周,平叔管他叫王爷,大胤皇朝国姓是“慕”,少白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早夜凉如水,丝丝缕缕的寒意慢慢渗进他的毛孔,虽然心里又惊又怕,但这入骨的冰冷反而让他方才混乱发热的思维慢慢清晰冷却下来。周沣本姓慕,联想起在议事堂里所见所闻,一个答案渐渐浮出水面,在剥去美好的外衣之后显露出内里狰狞可怕的真容。他,就是令父亲他们忧心不已,大权在握的沂亲王——慕清沣。
他本就冰雪聪明,细细想来,前因后果,环环紧扣,心下了然,多么精巧的布局!自己大半年来所耗费的光阴、所付出的情感,原来,都是一场笑话,都是一场阴谋,从遇到他的那一刻,就注定在劫难逃。一步一步走上这没有归途的路,沿途扔了自尊,扔了清白,扔了所有的东西,到头来,却还要累及家人一起受这不白之冤。
少白抬起头,向早已穿戴整齐的慕清沣望去。慕清沣也在回看他,这才是真实的他,目光凛然,如鹰似隼,华贵逼人,傲雪凌霜,盯着他的双眸深如寒潭,错综复杂,无法探究,少白不懂,也不愿再懂。
他收回目光,低了头,闭起眼睛,大错已然铸成,当知一切无可挽回。
慕清沣腰背挺直地端坐着,眼中一片虚无,只除了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孩子,他只有十七岁,本是大好年华,才情卓绝,名贯京陵,谁不知顾家三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他毁了他,亲手毁了他。原以为掌控了一切,感情来去自如,可以云淡风清,一笑置之,他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除去顾家为母妃外公复仇的棋子,什么时候这颗棋子开始影响下棋人心如止水的心,他,凭什么?
方才搂抱在怀里的人儿此刻蜷缩着被绑作一团,衣衫凌乱不堪,敞着的胸怀上青紫淤痕斑斑点点,瑟瑟发抖,如落入陷阱的小兽发出微弱的喘息,他放弃了挣扎,只等猎人的砍刀挥下。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有畏惧、有软弱、有悔恨、有冰冷......唯独再没有脉脉深情。一颗心在空荡荡的胸膛里飘来荡去,无所凭依,胸腔里似乎有冷风穿刺而过,痛得几乎窒息。
第6章 落子无悔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外面人嚣马叫,顾家大当家顾钧宣,进门便看见一衣着华贵的英俊少年正襟危坐,面色不善,心知必是沂清王慕清沣,惶惶然赶忙跪倒叩首。来之前,王府卫队只负责拘人,并未告知发生了何事。
顾钧宣心下惴惴不安,大着胆子,鼓足勇气问道,“不知沂亲王唤小的夤夜前来有何吩咐?”
等了半天,不听慕清沣开口。他也不敢抬头,只跪伏在地,室内压迫的气息中不一会儿后脊梁便开始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