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砌笑得不行,突然问:“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你,你会怎么办?”
他猝不及防突然问,左苍狼有点发愣,半天才问:“什么?”
温砌转头盯着她看,他知道她已经听懂了他的话。左苍狼想了想,说:“西靖强大,他早晚会吞得大片俞地,到时候,大燕几乎在它与孤竹、屠何等部的包围之下。现在的安宁只是表象。”温砌没有插话,她想了想,说:“我觉得,此时我们公然拒绝向西靖纳贡,转而将金银分为两份,一份赠给孤竹,一份赠给屠何。”
温砌挑眉,左苍狼说:“这笔金银数额巨大,无论是孤竹还是屠何都不会舍得退还。可如此一来,西靖必然大怒。与两部加深嫌隙。而它又受两部牵制,短时间不会攻打燕国。孤竹与屠何垂涎大燕岁贡,无不期盼大燕归顺自己,享西靖国之前的上邦待遇。他们一定会互相提防,转而向大燕示好。如此一来,大燕一则摆脱西靖臣属国之辱,二来,可以从屠何、孤竹获得许多好处。三来,完全处于主动地位。稍加时日,或可诱使屠何与孤竹攻靖也说不定。”
温砌深吸一口气,终于问:“你师从何人?这些东西,究竟何人所授?可是白帝吗?”
左苍狼说:“小时候在山间打猎,慢慢总结了一些捕兽的经验。后来在孤儿营,看过几本战策,但是我识字不多,半懂不懂。”温砌目光明显存疑,左苍狼耸耸肩:“温帅不要小看打猎,不能交流、难以掌控的野兽都能捕获,何况是有欲有求的人。”
温砌复又望向那片风沙隐隐的城郭,许久,说:“我那里也有一些兵书,许久不读,只怕发霉生虫,你有空帮我晒晒。”
“啊?”左苍狼一愣,转而才兴高采烈地道:“好!”
温砌乃是将门之后,温行野的父亲是大燕的开国功臣,温家几代一直辅佐慕容氏。他收藏的兵书,许多都是散佚的孤本。
左苍狼将其搬出来晾晒,温砌有时候与她纸上清谈,有时候解释一些晦涩之处。左苍狼虽然机敏,但是学识不足。好在她虚心,兵书再如何,总比喂猪种树、找猫找狗有意思啊!
她找到了其他的乐趣,温砌反正闲着,没事便坐在她身边,看她读书。
温砌对左苍狼青眼有加,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但是没有任何关于他俩的风言风语,温砌在西北营中带兵已经八年,八年以来,他如同一个慈蔼的长者。
营中再桀骜不驯的兵士,只要他一个眼神,立刻就会低头。
左苍狼对他执以师礼,这个人,越跟他接触,就越能感觉到他的魅力。那无关乎男女情感,他如深不见底的海洋,儒雅而包容,不见锋芒却经得住任何风浪。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温砌可以守得住宿邺城,他如同燕军的信仰,这里山高皇帝远,燕王只有一个王的名头,他才是燕军的灵魂。
晚上,帐中,温砌接到了慕容渊的回函,慕容渊拒绝了将送往西靖的岁贡平分给孤竹和屠何的建议。一面是担心西靖一怒之下舍俞国旧地奔大燕而来,一面则是忧虑孤竹和屠何会从此尝到甜头,觊觎大燕。
温砌提笔蘸墨,想要修书,写了两个字,又将信纸揉碎。然后他开始写一封家书,左苍狼就站在他身后,虽然知道偷看他人信件不对,却忍不住好奇。
温砌已成家多年,但是常年在外,妻儿俱在老家滑台。
因着父亲温行野早年战伤,如今行走不便,家里更是不能离人。所以他的夫人素茹也几乎从来没有来过军中探望。然而温砌经常会寄些书画、玩具回去。每月的家书也从不落下,足见夫妻二人感情和睦。
左苍狼没有说话,温砌却突然说:“我有两个儿子,以轩十岁,以戎四岁。”左苍狼嗯了一声,温砌继续说:“我与他们有两年多没见了。上次见面,以戎还不会说话。”
左苍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温砌很少跟她聊私事。她想了想,问:“温帅不想他们吗?”
温砌说:“想,可是边关苦寒,将士们都是孤身在外,我岂能例外?而且……我并不希望家中老幼涉及朝中纷争。”
左苍狼不说话了,温砌说:“所以你知道吗,如果再往下走,那么你选的这条路,将有多么艰辛且孤独。”
左苍狼神色慢慢凝重,她轻声说:“愿沙场撒血,荒城戍边,若天可假年,终老于山野田园。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只会觉得荣幸。”
温砌复又低头,继续写那封家书,良久喃喃说:“那时候,我大约可以回去了。”
他一笔一划,写下边城的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