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累着了,这一觉她睡得特别香。容尘子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不觉也一梦沉酣。
次日,河蚌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容尘子早已衣着整齐,桌上摆着早饭。她欢呼着坐在桌前,容尘子替她洗过脸、手,这才坐下来和她一道吃饭。她吃没吃相,容尘子也没再纠正:“你以前的武修,都做什么?”
“武修?”河蚌还小,以前的事零零碎碎记得不全,容尘子细心引导她,“比如你师父,师兄、或者江浩然他们,平时都做什么?”
河蚌往嘴里塞蟹黄包:“师父不怎么见得着的,他不让我们说是他徒弟,我们都是师兄照顾的。 ]”
容尘子很少听她提起以前的事,这时候也不打断,静静地替她挟菜。她一边吃一边想:“后来他被人杀了,杀他的人都是光着头的。然后我们就过得特别不好,符禺山的妖怪又多又凶,我们总是被人欺负,都没有吃的。”
容尘子听得很认真,河蚌一个一个慢慢地数:“师兄会带我们去找吃的,对我们还是很好的,只要找到吃的,都会分给我和师妹。可后来……后来遇险,他带着我逃走,把师妹丢下了。”
她似乎又看见那日水中弥漫开来的血,微微发抖,容尘子赶紧揽住她。她倒是没有哭,时间太久了,再如何深重的悲伤,终也会淡:“再后来,我们再遇险,师兄逃走时把我丢下了。四周全是来抢吃的的水族,好多好多。”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比划了一个很多很多的姿势,“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一只大鹏叼走了我。它啄不开我的壳,又兼我是内修,便索性带我一起找吃的。我们吃的不一样,但实在饿极了,我还是会吃点小鸟、小兔什么的。后来师兄来找过我,当时我觉得他坏极了,再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那段日子已经很久远,她奶声奶气地讲述,容尘子不时点头。她似乎想到什么:“后来……后来一次遇险,江浩然刚好路过,他身边跟着东海的人,水族不敢惹,纷纷逃窜。他救了我,我就在江家住下啦。那时候江浩然还很小啦,才刚刚修成人形,但他是江家的继承人,所以地位很高。而且嘉陵江的妖怪不多,吃的却很多,跟着他就可以吃饱了。”
容尘子觉得这中间漏了什么,那河蚌却渐渐低下头:“那只大鹏鸟……当时真的太危险了,它们把我们隔开了,我水遁到岸边的时候……没能带上它。”所以在后来很多很多年的记忆里,她总是刻意避开这个人,当他不曾存在过。“我恨了师兄很多年,可是直到那一刻,我看着水中的血越来越浓,我才明白师兄其实丝毫不曾亏欠我。我根本没有资格恨他,他对我,早已仁至义尽。可惜当我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
容尘子将她揽在怀里,她将脸贴在他胸口,闷闷地道:“后来的事,你都知道啦。”
容尘子双臂施力,牢牢地将她圈在怀里:“如果……我说如果,你还是江浩然的内修,在遇到危险,不得不为之的时候,你会抛下他吗?”
河蚌眯着眼睛仔细想:“应该会吧,反正如果到了实在不迫得已的时候,他肯定会抛下我。内修和武修合作,生命是最后的底线。在危及生命的时候逃脱,本来就不算背叛。”
容尘子抚摸她的鬓角,时间太长了,长到当年会怨恨自己师哥的小妖怪,已经可以看淡取舍。他默默拥抱她:“你孤独吗?从修成人形,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你孤独吗?”
河蚌没有回答。
如果身边朝夕相处的人完全只是一种互利的合作,数千年的岁月,怎么会不孤独?
“我会尽有生之年陪在你身边,”容尘子亲吻她的额头,“以后……我们都不再孤单。”
吃过早饭,容尘子带河蚌去鸣溪泉摸鱼。河蚌看见水,高兴坏了,在里面打滚胡闹。容尘子也不管她,自找了个树荫处,坐下树下,顺便照看。待他看完半页《天集卷》的时候,抬头一看,水中本来玩得开心的河蚌不见了踪影。容尘子一惊,倏然起身,如今她是仙体,捉妖那套对她不管用。且又在水里,她敛藏气息的法子可多的是。
容尘子便着了急:“小何?!”
他走下溪涧,那水及膝,河蚌倒是见了许多,惟独不知道是哪只。
容尘子本是个严整的人,平日里格外注重仪表,这会儿也顾不得了,挽起衣袖便四处寻它。这河蚌也坏,不知道躲到了哪里,任容尘子左呼右唤,就是不吭声。容尘子心下微沉,他也清楚,这是水里,若是这时候不找到它,它不知道又要游到哪里去。
她还是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