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没听错,你们都没听错……”余岳风又喝一口茶:“老太师当即在朝堂上跪下了,直说长孙为男子,何大人家庶四子也为男子,如何能做夫妻?”

“圣上却说,本朝律法,自太宗起,男子与男子亦可皆为夫妻,倒反问老太师,是否未熟读本朝律法?太师大人不敢再言,满朝文武,皆不敢再言。”

当朝律法,男子与男子亦可结为夫妻,这是当初太宗为了嘉奖同他一起在玉罗关起军的白将军,白将军与参军冯大人之情,也比男女之情,太宗皇帝登基后,问白将军要什么奖赏,白将军只说不要加封进爵,只愿与冯参军一生白首,念他有不世之功,太宗皇帝遂在颁布令法之时,在婚嫁这一条上,并未限制有男女之分。

闻言至此,梁锦已如在梦中,律法虽然允许,然而这世间,有几家是娶了男妻的,秦楼楚馆虽有男倌,大家寻欢作乐,也没有听说有人替男倌赎身的,更何况婚娶?别说官宦人家,就是普通百姓、商贾人家也没有听说过。

“圣上还说,当以平常娶妻之礼迎娶何家四公子,日后梁家长孙,一如娶女子为妻一般,入仕科考皆不受限,梁太师亦再无话可说,再说就是违抗皇命了……”余岳风说了一车话,累得口干舌燥。

边上傅成幽幽叹息:“梁兄,事已至此,天命难为,你我看来无缘结亲了……”

傅成有一嫡亲的妹妹,已过及笄之年,梁家与傅家本欲结为亲家,原来两家大人商议,说是等圣上大婚之后,梁家就上门提亲的,如今天子一言,朝令夕改。

梁锦呆愣了片刻,匆匆带着小厮,打道回府,想要问个明白,一路上在马车里摇摇晃晃,脑浆子快晃出来了也没想明白,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要娶个男妻?

梁府里也乱成一锅粥,梁老太师围着老夫人,左哄一句右哄一句,老太太捏着帕子捂着脸,淌眼抹泪的说:“你这老头子!官居一品有什么用?连自己嫡长孙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你个妇人懂什么?这是圣上下旨,你敢不尊?”老太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帝薨世时下立遗诏,遣任我为同平章事,又让儿子升任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先帝待我不薄,我也得为其子尽忠,为大堰尽忠!”

厅上没有丫鬟,老夫人便肆无忌惮:“你尽忠就把锦儿的终身大事给尽出去了?”她端了个茶碗摔出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还不是你个糟老头子逼皇上成婚,才连累了锦儿!”

道理是说不通了,反正哭一阵闹一阵,事情总要办,老太师便把心一横,缩头乌龟似的躲出府去了。

这边院儿里,梁郝与李氏四目相对,并无话讲,李氏是讲道理的,不撒泼也不哭闹,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她那里会不心疼?皱着一双细眉:“先写信去给我父亲母亲报个信儿罢。”

“是这个道理。”梁郝看她一眼,带着几分小心:“我听说岳父被调到洛阳,再过几个月就带着全家去上任,到时候岳父大人生辰,我带你回去看看?”

听见能去看望父母,李氏眉头渐渐舒展了:“多谢老爷替我着想,到时候带着锦儿也去,正好给他外公做生。”

她从嫁过来时就这样,总是有礼端庄,很有大夫人的派头,却有种疏离感,梁郝总觉得她不是来嫁人的,倒像来上任的,但十几二十年,也都这样过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一个正值芳华的小丫鬟来报:“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正往院儿来呢。”说完颔首退到一边。

李氏听了,往门口张望去,听见一阵慷锵的脚步声来到厅上:“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来人可不就是梁锦,不及弱冠,一身湛蓝薄纱的圆领袍,仪表堂堂:“父亲,孩儿听说圣上为我指婚,此事当真?!”

梁郝正心烦意乱,把脸一沉:“你还有脸来问我,还不是你整日在外闲逛,圣上闻后不满,这才亲自赐婚”。

“可是父亲,这指的是什么婚?”梁锦走到梁郝面前,气急败坏追问:“娶的是什么妻!儿子日后颜面何存?”

见他失礼,梁郝执起案几上的茶盏,怒摔于地:“大胆!敢质疑圣上英明!”说完看了下李氏脸色,长叹一声:“锦儿,圣上既已赐下良缘,就不可违抗。我和你爷爷商议过了,何家老四进门后,你只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不可生事端。”

梁锦被他父亲这一摔,吓了一跳,心道“狗屁良缘”!撇撇嘴,又不敢说出来。

圣上乃一国之君,天子赐婚,没有余地,如今已成定局,再无转圜之机,梁锦认了命,不再说话,垂着头站到一边。

李氏见他失意,拉过他的手,嘴里念叨:“我儿明白事理,当以大局为重……”

梁郝又摆摆手:“你下去罢,大婚之期还有月余,婚事长辈们会打点好,你只读你的书,以对明年秋闱。”本想再训诫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几句,又想着如今要让他娶一门令满京笑话的婚事便作罢了,只叫他回个人院里去。

见已无力回天,梁锦便行礼告退。退出花厅,走出大院,沿着廊下走到花园,穿过这山水重叠,就是他的院子了。

小丫鬟们正煮好了羹汤,见梁郝踏进院子,便低头着行礼。梁锦仿若没看见,只走回房里,又有两个丫鬟过来,解他的香囊。

梁锦一阵心烦意乱,挥挥手退下丫鬟们,自己端坐在案上发起呆来……

“父亲,儿子已经劝戒锦儿好生读书,静候婚期,大婚之礼,已经吩咐下去筹备了。”梁郝一早就来向老太师请安:“现下特来请父亲同孩儿一道入朝。”

“大婚之事,一定要劝诫好锦儿不可闹事,我知道很委屈他,但皇命难违。只愿他从今以后,循规蹈矩,修身养性好生读书。”老太师整理好朝服,同梁郝一同走出院内。

廊上灯笼里还亮着烛火,昏黄的光照在老太师身上,他负手而行,梁郝跟在身后听他训诫:“我老了,圣上也长大了……你生来老实,在朝堂之上不够机警,家里的这些孩子,也只有锦儿还堪重负,你要好生教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