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花香扑鼻,何须问不禁抬着衣袖去捂。
进屋后,只有许氏端坐在上,两侧各站了两名丫鬟,领何须问进门这丫鬟先行了礼,也立到一方去。
“你想必也知道了,圣上指婚,令你嫁进梁府,予梁锦为妻,婚期订在下月十五,老爷和我已经商议定了你的嫁妆,除了你娘留下的东西,府里还会给你添置一些。”许氏说罢,也不去看他,端起茶盏用丝帕掩着喝了一口。
说来奇怪,在江宁时,许氏没有这些习惯,不爱种花喝茶也不用丝帕掩面,到了这里,一下学得与大京的贵妇人倒无甚区别,似模似样。
何须问弯腰行礼,只答一句“是。”再无他言。
何许氏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只恨得牙根痒痒。恨他,起始他娘,原本一个名满江宁府的□□,一个身在勾栏瓦舍的下贱女人,却引得老爷与她恩爱生子,赎身从良,还对外称这贱人是农家之女,因家境贫寒才予他为妾。替这贱人赎身,还要保这贱人名声,她如何不恨?
看到何须问如今,容貌与他那个下贱的亲娘越来越相似,还抢走她女儿的一段好姻缘,叫她如何甘心?
她想的这“抢”,实在是欲加之罪,何须问自六岁进何家以来,只在他那小小的院落,与唯一伺候他的那个丫鬟呆在那一方天地里,从不过问府中人事,只刚来何家时偶尔做父亲的何大人去看看他,除此再无与人打交道了。
这些年,无论与兄弟姐妹,还是来往下人,具无交流。年月久了,何大人也不再去看望他,每月初一十五家宴时,倒是能见着,父子两人却都无话。
许氏心里明白,老爷不去见这个贱种,是怕看到他想起他那下贱的亲娘,徒增伤感。可越是这样,越是恨!
二人僵在厅上,都无话可说。许氏想开口骂他两句,讥讽他做人男妻,永无出头之日。
便一撑桌案站起来,走到何须问面前,上下打量:“你成天装成这副老实样子给谁看?”她提着帕子嘲笑:“你以为装着实诚,以后就能分着点家财?”一扭身坐下,猛的发了狠:“你做梦!”
这样的梦,何须问从未做过,他问心无愧道:“我从没这样想过。”
许氏动了火,又从椅子上下来,一甩手,“啪”一声,响亮的扇了他一耳光:“你还敢顶嘴!”
说了这些话,原来就是想找个由头折腾他……何须问心知肚明,因为明白,所以他谦恭的弯下腰行礼:“母亲息怒,我知错了。”
他未必知错,只是习惯了,许氏稍有不顺心,就要找他麻烦,他懒怠与她纠缠,每回都顺着她的脾气。
“你滚回去罢!”看着他脸上明晃晃的手指印,许氏舒了心,大手一挥,下了赦令。
何须问踱着步回自己的院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进了院里,看见无所事蹲着在给他刚种下的松柏浇水,旁边放着一个漏水的木桶,可怜兮兮的同她一起蹲在那里。
无所事浇完水,直起身来:“少爷,咱们到时候去梁府,把这棵松柏也挖去么?”
何须问默然片刻:“带去吧。”
“大夫人又打您了?”无所事垫着脚查看他的脸,越看眉头拧得越深。
何须问往后仰了一下,轻微避开:“没事儿,就扇了一巴掌。”
这算轻的,无所事松一口气:“我去打点小姐留下的东西,回头装了箱好一并带过去。”
何须问点点头,他越过院子,走进屋里,抄起一本《道德真经》,埋首看起来,屋门敞着,斜阳从门里窗里洒进来,一束一束中,飞扬着烟尘。
这厢何从抚下了朝,看过管家呈上来的嫁妆单子后,径直往许氏院里来。
许氏听丫鬟来报,心下又是意外又是欣喜。老爷这些年与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虽家中还有一个妾室生了一子,但始终待她还算过得去,可自打那年在江宁给那烟花柳巷里的贱人赎了身,安置了外室之后,就甚少来她院里了,那时她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轻便独守了空房。
好容易熬到那贱人死了,何从抚把这庶子接回府中,许氏想着何大人也该收了心,趁自己还算得上年轻好生养,琢磨着再生个儿子,谁曾想,这何大人安静了一年,她这儿还没有呢,先前那个妾室倒是又有了个女儿。
许氏前脚熬死了外室,后脚又开始和这妾室方姨娘打擂台,有时候占了下风,心里有气,便叫来何须问骂两句,或是折腾他几日。
不一会儿何从抚已进了厅上,许氏赶紧整理了仪容迎上前去:“老爷今日下朝晚,可用过饭?”
何从抚蹙了下眉,也不跟她拐弯抹角:“问儿的嫁妆单子我看了,怎么如此少?你给再添置一些。”
许氏瞧老爷不像是来看她,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随即拉下脸,坐回椅上:“老爷,这可不少啦,除了他娘的东西,我还着人添置了许多呢。”
“到底是圣上亲自赐婚,面上也得好看些,你这单子我瞧着,除了他娘的东西,出自府里的东西并没有多少。”
许氏被他如此数落,当下心里就不痛快,理一理裙摆,吊起嗓子扬起声来:“老爷不理家中琐事遂不知道家道艰难,又要疼儿子又要做面子的。老爷倒是让我去哪里添置东西摆这豪气?难不成去父亲母亲那里要?难不成去你那方姨娘院里搜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