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鸿沉默了一会儿,丫鬟以为他要推拒,结果他说:“……姐姐明日来取吧。”
丫鬟高高兴兴的回去复命,梁慕白听了也高兴,丫鬟以为她是为了桃花,可转眼她又有些失落,这下子丫鬟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她是为了个“不知道”而失落,不知道他只是为了听命于主,还是为了这个丫鬟的请求才答应。丫鬟和小厮,来来往往的,最终主家会将他们一对对的配在一起。
或许……有可能……他也记得这个主子大小姐?不单是这府里的千金小姐,还是几年前血淋淋的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林鸿当然记得,那时他十五岁,刚被人牙子卖到梁府。
梁府负责采买的小主事去买的林鸿。一大堆脏兮兮的小孩堆里,挑中了他,他年纪偏大,却机灵。小主事让他跟着其他小厮跑了几天腿后,把他安插在这外院的角门上,负责客人来访传话的。
那年也是春天,老夫人只带了女眷们去寒香寺烧香。回来的时候梁慕白不知道端着从哪里得来的两条金鱼,黄橙橙的乘在白瓷杠里捧着,漂亮级了,梁慕白只顾盯着看,也不仔细看路。
主子们进了这角门的时候林鸿规矩的行礼退到一边,垂着头,因为垂着头,他才看见和梁慕白挨着走的梁响罄,脚掩在裙里,偷偷的绊了她一脚。“啪”一声摔碎了鱼缸,林鸿看过去,梁慕白躺在地上沾湿了水,痛苦的抽噎着,白玉一般的小脸皱紧了,两条鱼在她的裙摆上垂死挣扎。
梁慕白被白瓷碎片扎进了手臂,稀稀拉拉留了好多血,女眷们惊叫着。林鸿什么也没想,冲过去,抱起梁慕白就往更深的院里跑,小丫鬟跑在前面带路,给带到了梁慕白的院子。
梁府太大了,他抱着梁慕白,跑得急,没一会儿就喘得要命,梁慕白依偎在他怀里,只是哭,不敢放声,抽抽搭搭的,可怜得很。倏然,林鸿的一滴汗落在她脸上,竟似神仙药一般,她觉得不疼了。
梁慕白抬眼直直的看这个小厮,看着比她大哥还小呢,也不像她大哥,下巴上没什么胡茬子,青涩的,瘦弱不堪得像影壁下的翠竹。可是他的手臂这么有力,托着她。像托着一匹昂贵的浣花锦。
林鸿又一滴汗滴在了梁慕白脸上,像竹叶尖上的露珠,滴入平静的水潭,荡起涟漪。
在丫鬟的指印下,林鸿把她放在了床上。这是他第一次进一个姑娘的闺房,这么大的屋子,比得上他原来村里房子的两三间,桌案上摆着的,墙上悬挂着的,他许多没有见过,屋里点着好闻的香,,或许是一路跑来精疲力尽,熏得他昏昏欲睡。
乌压压的涌进来一大群人,丫鬟婆子们,还有一直淌眼抹泪的樊氏,将他推搡着挤到角落,并不见老夫人的身影,恐是这样一个庶孙女,并不值得她老人家劳师动众。
过了一会儿,快步踏进来一个贵公子,林鸿认得,这是梁府的嫡长孙,显赫得耀眼,平时进出外院,他们这些小厮行礼,都从来不拿正眼瞧他们一眼。可这次梁锦瞧他了,上下打量着他:“是你救了大小姐?”
林鸿卑躬屈膝:“奴才不敢邀功!都是奴才分内的事!”
梁锦满意的点点头:“你下去吧,我自会叫人赏你。”
林鸿又迷迷糊糊的回了角门上,晚上他准备睡觉时,有个没见过的小主事到了他们下人的院子,哗啦啦的赏了好多东西,同屋的小厮凑上来,垫着盘里的银子艳羡:“真是林鸿运气好,赶上了这么件好事儿!”
“别胡说!”有人受了伤,这算什么好事儿?林鸿将东西都收起来,那个小斯讪笑着打趣:“你可别忘了兄弟们,该请我们喝酒才是啊。”
在这里蹉跎了几年,林鸿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有个救主的头衔,或者是因为他平时的机灵懂事。再过几年,或许主子们会给他配个打扫的丫鬟,交代他办一些外务上的事,他也算混出头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第9章
归宁
“你明日回门,该打点的东西我已经叫人打点好了,精精神神的回家去吃个饭,好叫你家里人知道你在我们府里过得好。”给老夫人请安后,李氏单独留下何须问说话。何须问有礼的听着,并没有其他闲话回她。
“你从前在家也这么不爱说话?”李氏放柔了声调,颇有些亲昵,她从前觉着儿子娶个男妻,是不光彩的事,也不能传宗接代。计较着这个男媳妇进门后,她的涵养虽使她做不到像老夫人一样冷言冷语的奚落,也决计不去理他就是了,只好吃好喝的待他。可当她李氏第一次见何须问,倒瞧他觉得比那个儿子还贴心许多。
“令母亲见笑了。”何须问坐在下头,微微颔首,彬彬有礼中透着冷漠疏离,许氏从前在何府是免了他请安的,府上从老夫人起都不愿见着他,只把他困在那一方土地里,他没有与人周旋的经验,可自打来了梁府,每日晨昏定省的,他也不得不多说上几句。
“你虽静静的,我却喜欢你。”李氏似乎并不介意他的疏远,仍旧和蔼的对他:“上次老太太罚你,我也听说了,可我在她那儿说不上话,帮不了你,望你也不要埋怨……闲着就让锦儿带你出去走走罢,你是男儿,不怕出门的。”
何须问有些不习惯,不知道怎么应承她的好意:“老夫人说不让我常出去走动。”
李氏偷偷冲他眨了个眼:“也不常出去,偶尔出去逛逛,老夫人要是责骂你,我来替你遮掩。”她的样子,她的话语,有些失了梁府当家夫人的规矩,不像个三品诰命,反而有些年轻少女般的灵动俏皮。
何须问心里生出一点温情来,想起他娘亲,领着他不去私塾里,套了车去江宁城外的果林,那时她也这么说,而后踮起脚去摘压低了枝的梨,放到他手上:“尝尝看,可甜了!比明月满花楼里的贡梨还甜!”
难得的,他对着李氏笑了:“多谢母亲关照,我……很感激!”李氏也难得的,笑得如沐春风,何须问的这个感激,好似比梁锦平时在她这里讨巧卖乖还受用。
何须问出了门来,门外的梁锦急不可耐的凑过来:“你说了什么母亲笑得这么开怀?”
李氏让他侯在门外,要单独与何须问说几句话。他趴着耳朵贴在窗户上也听得不真切,可把他急了一会儿。惴惴不安的,怕何须问像平时一样淡淡的不说话,怕母亲不喜欢他。
也来不及深究,母亲不喜欢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不只是名义上的妻子?就算是真的妻子,高门大院官宦之家,内闱之事男儿家也从来不过问的,谁家没点糟心事?皇帝也没心思管那三宫六院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