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醉扬州 陆韶珩 3032 字 9个月前

苏云浦抬眸对上陆延青的眼神,也察觉出异样,脸上红色又加深了几分。

还是陆延青先缓过神,撤回手来,顺势起身站直,“天晚了,小归你早些歇息,我也该回府了。”

苏云浦心里蓦然生出一份不舍,“确实晚了,江平你……就在府里住下也无碍的。”

“罢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回去料理,改日再找你吃酒。”陆延青何尝不想留下,可他真担心自己留在这里会作出无法控制的事情,于是故作轻松地一笑,离开了苏云浦的书房。

翌日,吏部果然有本子递了上去,苏云浦知道是弹劾自己的,心中不免忐忑,他撰写的《盐政新论》已经差人拿去刊刻,不多时便可以上交给皇上,他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只怕自己这改革盐政的谆谆见解,被皇上怠慢。

苏云浦回想起自己父亲消瘦的模样,眼眶不禁涨得滚烫。他们一家都尝过没盐吃的苦头。熙平八年,春光正好,乃是播种的时节,村镇里却人人无精打采,一摞摞煎饼扔在摊子上,被太阳蒸得干干脆脆,就是没有人能吃得下……

淮河、长芦等地盐场广阔,似雪堆积,可到他们鲁地,一斤食盐便要几两银子,邻村有些人实在捱不住,偷运了海水回来煮私盐,被发现后满门抄斩……从那时起苏云浦就暗自立下志向,要让家乡的人、甚至全大夏的百姓,都有盐吃。

刊刻本交上去数日,也不见皇上有回应,弹劾的事儿也毫无音讯,苏云浦每日照例去宫内点卯,可就是瞧不见皇帝人影儿,他徘徊在萧墙之下,眼见着金乌西垂,心知今日也够呛见到皇帝,只好黯然离去。

方行几步,他恰巧在廊下见到皇上跟前的大太监冯公公,忙迎上前去,“公公。陛下现在可在宫内?”

“呦,苏大人。”冯公公眯眼一笑,“陛下前两天带了几个妃子去香山行宫春游,这会子刚回来,在南书房批奏本呢。”

苏云浦从袖中褪出一串昂贵的藏地蜜蜡手珠,放在冯公公手上,“烦劳公公替咱递个牌子,苏某想见一见皇上。”

“苏大人也真是客气。”冯公公咂了咂嘴,痛快地将手珠揣进怀里,“您请在这稍等片刻。”

第15章 午门夜火

永熙帝正坐在龙椅上,翻阅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他五官还算周正,只是眼下乌青、脸色发黄,分明是纵欲过度的迹象,显得有几分萎靡。

太监掀了珠帘,苏云浦小趋至他面前跪下,“臣恭请圣安!”

永熙帝看他一眼,将手中的奏本合起,说了句“苏爱卿请起”,又挑了另一本籍册看着。

苏云浦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只得先挑着闲话来问,“臣上次差渤海府进的那批老参,皇上用着可还舒适?”

永熙帝挥手示意苏云浦坐在软椅上,“山中老参补元气自是效果极佳,只是有些性烈,每天用还是吃不消。”

苏云浦想了想,“琼州以北湛江港的鲜蚝最是肥美,医书上记载,此物补气固元的效果也是极好,今日回去,臣托人问南粤府的徐平要些上等的送进宫里,給陛下尝尝鲜。”

永熙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也多了些柔和,他抬头问道:“今日爱卿前来,有何要事?”

“皇上,关于臣那本《盐政新论》,有何需要修正改动的地方,还请皇上下示。”

永熙帝轻叹一声,“爱卿为改革盐政,确是付出了太多心血,你这本子我方才看了,针砭时弊,确实大胆。”

这话只是安抚之意,不痛不痒,苏云浦的心又是一沉,他试探着道:“陛下,那……能否准许臣按照此书的计划,逐步改革,相信不出五年,便能除此积弊。”

永熙帝沉默了,过了片刻才道:“苏爱卿的想法虽好,总归不敢打保票能成功吧?”

“皇上如果有所犹疑,臣可以先寻一些小地方作为试点,若有成效,再进行推广……”

永熙帝眉头蹙了起来,他站起身来缓缓在地毯上踱步,“苏爱卿,你的拳拳之心朕自是了解,可现在大夏的当务之急,是对付萧阁和傅弈亭这样雄踞一方的反贼,你不是也劝朕拿出内帑的银两以充军饷吗?再者,改革盐政牵动太多,尤其一些商业巨贾,甚至一些朝中大员,怕是不太好办。”

苏云浦失望地叹了口气,“陛下,外出兵,内改革,这二者并非背道而驰,反而是相得益彰。那些反贼只是皮肤之疽,大夏的腐朽才是内府大患。臣以为,吏部清明,方可弥补财政亏空;仓廪充实,得以稳定各方动乱。试想,如若政清狱简、百姓安居,就算偶有不臣之人作祟,镇压也是易如反掌。那困扰朝廷多年的江湖组织酋云会,就是一帮盐枭麇集在一起形成的,还有那广陵王萧阁为何贤名远扬,正是他借官河转运盐铁之便,为当地百姓谋求了不少福祉……”

永熙帝听着,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苏云浦观察到了皇帝神色的变化,但他还是一狠心,继续说道:“反观我大夏朝廷,从官员文恬武嬉到百姓贫穷羸弱,从河道修缮无功到防御公事怠惰,无一不成积弊……”

“够了!”伴随着冰裂纹笔筒的破碎,永熙帝已是怒骂出来,“苏云浦,你好大的胆子!你不就是想指责朕为政不善么?”他又将桌上的奏本摔在地上,“你自己看看,宁书誊上书弹劾你暗中勾结广陵王萧阁,朕没相信,因为朕知道他说话没有根据!可是你们是怎么对朕的?!原来在你们这些京官的眼中,朕就这么无能……苏云浦,你太令朕失望了!”

苏云浦此时已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匍匐于地,含混地说道:“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