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昼夜的奋战过后,已有七批受灾民众被安置在大铜山,此乃是苏北一带的制高点,洪水来犯之时,这里最为安全,吴军又依萧阁吩咐取了府中粮食过来,大家囫囵饱肚子,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早听说你们鲁地的官员不作为,现在看来还真是,黄河这一改道,多少人遭殃啊。”皖北的彭大婶抹着眼泪,抱紧了手里的孙子。
“黄河是在俺们兖州决堤,可你们宿州的官员也没救人不是?不然俺们哪至于流落扬州来了?”一个小伙子不愿意了,大声争辩。
“现在好了,大水一冲……我的家算是没了。我那二亩田啊……”有人呜呜咽咽哭起来。
“行了!”有个老者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若不是萧王爷派兵来救,俺们这些平头百姓,怕是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
彭大婶叹了口气,“他是把我们救了,可是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呦!总不能在这荒山上住一辈子哦。”
听她这么说,大家便都沉默了,只围着噼啪作响的火堆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萧王爷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便都纷纷抬起头来,借着火光望向西侧上山的小路。只见一个美俊挺拔的年轻人着一身素衣领兵而来,大家只这么一望,就被他的气度深深吸引,想上前道声感谢,却都不敢,便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娘,这哥哥好漂亮……”一个小姑娘扯着娘亲衣袖脱口而出,吓得那位妇人连忙捂住她的小嘴。
萧阁感受到百姓们感激又惶惑的眼神,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只微笑柔声道:“大家都坐下休息吧,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的安置情况……你们放心,我萧阁救人救到底,定会将你们以后的生活也安排妥当。”
他举手投足虽然极为讲究,却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这朴实的话也说得众人心里熨贴,纷纷点头道谢。
方才劝众人的那位老者瞧见他面容甚是疲惫,腰封勒得极细,衣物也有宽大之象,不禁湿了眼眶,“王爷受累了,怕是还没用过晚饭吧?”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摞薄薄的煎饼,“这是俺们鲁地的干粮……王爷别嫌弃,好歹用一些,不然会累坏的……”
话音刚落,远处那小姑娘也挣脱娘亲的怀抱跑过来,将手里的一个梨子塞给他,“哥哥……水把我家门前的梨树冲倒了,我想多摘几个来着,可是没来得及……”
萧阁心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冲得他眼眶、鼻翼都有些酸涩,他说不上这是怎样一种情感,只觉得内心变得更加坚定无畏。
“爷,咱打开那煎饼尝尝呗,我还真没吃过呢。”回王府的船上,白颂安一个劲儿咽口水。
萧阁笑了笑,把煎饼递给他,眉宇间却又笼上一层乌云,“灾民太多了,粮食怕是不够。我方才瞧,他们晚上的粥熬得极稀,虽然他们嘴上不说,我内心却也是过不去的。”
“再这样下去,就得动军粮了……”白颂安叹了口气,也觉得难办。
“我再想想办法。”萧阁让吴军经历此次患难,虽然毫不动摇,可终归心里有些不忍不舍,但看到自家将士们的状态,他反而欣慰起来,这就是他想要打造出来的军队——舍生忘死,纪律严明,这也多亏了温峥这些年在军中花的心思。
“颂安,我得再叮嘱你。一定不能叫温先生知道水患的事,我怕他担心着急。闽地的事急不得。”
“那是那是,属下知道。”白颂安连连保证。
“对了。”萧阁看着现在的水位已经大幅下降,心里也松快了许多,“傅弈亭回秦北了么?这几天太忙,没顾上问他。”
“是了。”白颂安一拍脑门儿,“属下也是一心装着治水的事,忘记禀报您了。我们出府第二天,他也闲不住了,带兵去东边入海口帮忙通渠了。您别说,他还真有些怪主意,把死去牲畜的皮剥下来吹鼓了给咱的防洪军绑在身上,倒真有用。”
“听闻西北一带有这样的筏排,想来他是受了这个启发。不管怎样,算他还有些良心。”萧阁回想起自己出府前对傅弈亭的劈头盖脸的讥讽,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了。
“我瞧着这位爷是个心思通透的。啥事儿都明白,孰好孰坏也能分清,就是不愿去做而已。”白颂安也是这几天饿坏累坏了,拿着煎饼大嚼特嚼,说话也开始无拘无束,“王爷,这类人最可怕了,有一些作恶之人,他可能并未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以我之见他们尚能教化;可秦王这样的,啥都明白,却还……”白颂安说着,突然想起那夜萧阁嘴唇嫣红奔到门外的情形,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自家王爷和秦王之间……为何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头?
“却还怎样?”萧阁正听得专注,催白颂安继续。
白颂安本想说作恶多端,又觉得有些夸张,便改口道:“却还我行我素,这证明此人心性难改,别人几乎难以改变他的心意。”
萧阁蹙了蹙眉,“我与他前些日子商议的计划你也大概听到了,这么说来,扬州水患一发,他定不可能再与我合作了?”
“倒也未必。”白颂安小声道:“您瞧,他一万个不愿意,不还是去帮着您治水了。”
“许是有些别的企图。”萧阁轻叹道,“他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说话间,船已抵岸,他们都穿着不透水的皮靴,趟着两三寸高的积水向王府的方向走去,却见扬州主城内竟也堆着一堆堆灾民的帐篷,一旁吴军也已经搭好了施粥铺,“萧”字大旗伫立在一旁。
“陶轲!”萧阁走上前去,“扬州城内怎么也这么多灾民?”
“回王爷。”陶轲一见萧阁回来,忙放下手中正搭着的帐篷,压低了声音道:“都是咱扬州境内宝应、高邮等地的,虽说他们受灾没有北边严重,但是也有些房屋被冲毁的,都冲着您贤名而来,一股脑儿涌来扬州城,就指着您赈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