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醉扬州 陆韶珩 3186 字 9个月前

傅弈亭顽劣地一笑,心里却一阵阵发酸,他自幼不知跟郦元凯犟了多少次嘴,骂了他多少回老头老东西,现下看着面前之人沟壑纵横的面容和虚弱无力的神情,明显是下世的光景,他此刻却深觉自愧难过。

他去握住老人干枯的手,“先生安心养身子,朝里的事暂别想了,来日方长。”

郦元凯也紧紧反握住那年轻有力的手,叹道,“我这身子,我自己知道,捱不过这个冬天了……有些话,赶快就趁今儿,说了吧。”

傅弈亭知道这多半就是诀别,忍着眼泪点头。

“我今日说话冒昧,皇上恕罪……”郦元凯强睁着双眼,“你在先主这四个孩子里,是天资最厚,却最难管教的,行事太过随意,且爱动歪心思,难以定性。我虽在幼时看你没娘被欺负,时不时照拂你,却不觉得你应继承大业……其实我内心暗许老三……那孩子直率洒脱,又有几分仁义,可惜他没这个福分。”

傅弈亭再忍不住,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泪,洇得龙袍袖口斑斑点点泪渍,郦元凯想起傅家几子的命运,也已是老泪纵横,“事实证明,你这孩子不赖,是能担当大业的,尤其自敦煌回来之后,换了个人似的,想来当真长大了,是老朽彼时愚钝……虽然如今大业未终成,却也压得那萧阁五分,不论未来结局如何,我已是知足了!”

“先生,今生今世,朕定要彻底打败萧阁,统一南北!”傅弈亭咬着牙道。

“维稳!不要冒进……咳咳,你不要太把他放在心上,求胜万不可切,先将这么大的秦地治理好再说。”

“他瞧不起朕。”傅弈亭说着,脸色已变得苍白,“朕咽不下这口气!”

郦元凯知道他在这上面仍是少年心性,不禁笑道,“我记得皇帝是最不顾忌别人眼光的。怎么到了萧阁这里,便如此在意?”

傅弈亭脸上骤然由白转红,没言语。

“司珉与萧文周相交一场,你们二人倒真是天生的冤家了……”郦元凯感慨,又道,“听着,当下有三件事是你要放在心上的。首先是粮食,民为国基、谷为民命,西北行军尤为重粮,北疆辽阔,最怕粮草短缺、转运不及。南部产粮周期短,有天然的优势,只是最怕洪涝,须得疏通河道,持续治水,而北部主要是蝗旱冻害,这些事情在前朝积弊太深,从官到民都需戮力同心,尤其是户部,要尽快想出未雨绸缪的法子。”

“启韶记下了。”傅弈亭缓缓点头。

“咳咳咳!其次是选人。”郦元凯咳了一阵,继续道,“疆域大了,可用的人还只是那么几个,这一点上又不及南部,历来举人多出浙徽江淮,到底是人杰地灵。北部尚武,虽然在行军作战上,秦可胜吴,可长远看来,政班虚空,让人忧心。须得公平选拔,加紧培养才是。”

这话豁然将傅弈亭点醒,他想起大兴安盟的事,不禁叹道,“其实如今武将也没得可用,募兵也难,朕本想着再提军饷,不过依先生此言,是否该改革军中制度,畅通晋升之渠路,方能让地方有德才之人效力军中?”

郦元凯点头,“前朝世家大族堵了募材之路,也堵了人心,该变!有了人智汇集,便可抵千军万马,至于财政,我并不担心,国库尚且充实,你向来对这些东西敏感,眼里又容不得沙子,若有贪墨之事,也必将明正典刑。”

此时侍女端上汤药来,傅弈亭一勺勺喂着郦元凯吃了,郦元凯又道,“第三件事是即刻着手要办的,礼记中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却连个完整的家还没有……启韶,是时候成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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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歆慕难言

傅弈亭愣了片刻,而后答应道,“这事容易,过些日子便让礼部去办。”

郦元凯看他一眼,笑道,“老朽知道皇帝想蒙混过去。于是早让郑迁去安排了。”

傅弈亭哭笑不得,“您还在病中呢,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精明。”

“且当皇上在夸老朽了。”郦元凯说完,笑着闭目,傅弈亭知道他撑着说了这么多,定是疲了,因而又嘱咐了周遭侍从一番,这才从寿禄殿里出来。

成婚,成婚……成哪门子婚?萧阁不除,何以为家?

傅弈亭坐在软轿里面想着,只觉不可思议,他自登基以来,竟丝毫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满宫仕女自然没有近身之人,偶有欲念上来,也是肖想着萧阁自渎而已……今日郦元凯提到成婚,他竟没来由的惶恐。

“去踏夜菀。”傅弈亭蹬了蹬轿板,他心里烦堵,非要找个人纾解纾解才是。

踏夜已被列为御马之首,韂上绣圣龙,笼头镶鎏金,何其威风,只是不似昔日自由,因此一旦得空出来,便兴奋地摇头摆尾,此时雪霁风住,薄阳浅浅洒映在宫灯石柱上,留下一段寂寥的淡影,傅弈亭策马从漫长空无一人的绛色甬道上奔过,大小事务重压之下,偶尔出这皇城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打马向京西骁翊御林军营而去,身边跟了两个小侍卫,这些小侍卫今年刚召进宫里当差,各个都跟哑巴似的,不敢跟皇帝多说一句话,傅弈亭深感无趣,但也不好说什么,他愈发觉得宫里的人都像没有丝毫生气的工具,太监宫女照料起居、大小官员各司其职,他处在中间统领他们,也成了一个大而权威的工具。

直到行至营外几里,听见禁军们的操练呼喊之声,傅弈亭才感受到生机和活力,他想念军士长枪头前晃动的红缨,还有行军时那种整齐划一的足音,混杂着甲胄间的碰撞,似能将天地撼动,也永久存留在他的心里。

“陛下!”李密笑着策马相迎,他未披铠甲,只着军服,额上盈盈都是汗水,想来正在操练军士。

傅弈亭兴奋起来,滚鞍下马,直接将大氅摘下来扔给侍卫,“昀飞,来陪朕打一场。”

李密应声而动,他每次与傅弈亭较量,都是尽心而为,并不因他做了皇帝而保存自己实力,因而傅弈亭最愿意找他练拳,这让他回想起驻营在西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