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阁咬唇思忖片刻,仍笃定道,“可方才颂安讲,百姓已遭池鱼之殃,他们不仁在先,此事要做便做到明处,道义自在人心。”
苏云浦闻言不禁有些震撼,正暗自回味咂摸之时,萧阁已经将双刀挂在腰间,大步出了书房。
银甲近卫军飞驰在山路间,萧阁在马上赶路时才突然想起,几年前他答应青龙的事其实并没有完成,他是有无数个机会对傅弈亭下手的,而他没有。
在流沙下的时候他也曾企图打探真相,可傅弈亭又没有回应。
夹在这别扭的两兄弟之间自是让他左右为难,而这为难的根源,是他对傅家的人,都怀了一层珍视与温柔。如果没有这样在意,他大可放开手脚去做,何至于踌躇至此般境地。
萧阁突然少有地焦躁起来,他往熠日臀上加了一鞭,此时皫白天际又突兀地袭来一大片浓乌,带着土腥味的湿风扑在他的脸上,雨点急切地坠落,像在宣告着什么,原是贵如油的春雨,现下却如此凄切哀怒,萧阁心中的预感愈来愈强,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待昼夜不停地赶到浙地,他却不得不去接受现实。
温峥带兵到达之时,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冲天的火焰烟尘遮蔽了天空,周匝地带都飘落下轻羽般的灰烬,温峥没有上山,只先带兵转移当地的百姓,而几个时辰后萧阁赶到,问清楚情况后,便毫不犹豫就要往清凉峰山头处奔去。
“主公!”温峥见他几乎舍身忘死,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他趋马横在山路之前,不解道:“连各大帮派都已经撤离,主公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凤池,几年前的事你不知晓……”萧阁急着往一旁绕路,“酋云会掌门也算与我有交……此事不能不理。”
“主公,今日如果是我身处险境……你会如此么……”温峥带着些妒意问道。
“自然会!凤池你……”萧阁嗟讶地望向自己军师的眼眸,他不曾想过温峥会问这样的话,他也不曾想过,他们之间已经隔阂至此。
“会吗?”温峥苦笑了一声,很明显,他并不相信。
萧阁垂下马鞭,有些颓然地道,“凤池,你认为这些年我冷落你了,是么?”
“没有……”温峥心里涌上一阵酸热,险些掉下泪来。
“还说没有……”萧阁长叹一声,“凤池,今日开始,再不外放你可好……我去哪里,你便跟随……至于带兵练兵,颂安继兴他们应该也能独当一面了……”
清凉峰上远远火光照亮二人面庞,带着浓烈烧焦气味的风抹得他们脸色晦暗,温峥抬头对上那人琥珀色的瞳孔,心里的山峰轰然崩塌,他迅速勒马回身,吩咐身边侍卫拦住萧阁,自己扬鞭带兵冲着火光逆行,“主公,让我去吧。”
萧阁怔愣之间,温峥已领银甲军呼啸着自身旁掠过,向前方险境奔赴,这一幕竟深深刺痛萧阁双眼,身处其中时并不觉得,可抽离出来才发现,他对这次行动其实也是有所犹疑的。
值得么?萧阁掏出怀中那鼻烟壶来,耳畔隐隐闪过青龙那句“我有点喜欢你……”他至今记得这话给心中带来的震撼,因为有的人,连这么一句话都未曾给自己……青龙的情意虽然短暂,却也真切可贵,值得珍视……用兵数年都是着眼大业,这次是他唯一一次徇私。
萧阁揉了揉发热的眼眶,转头吩咐其他侍卫,“弟兄们已打了前阵,我们也不能闲着,即刻上山救火!”
吴军还是到的晚了,清凉峰早与其名迥异,山上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惨烈,到处都被泼了热油,人尸发出的焦臭让人作呕,山溪里挤满了意欲逃生的帮众,却仅有小部分人存活,鲜血被水波搅动成一缕缕触目惊心的红色纹锦,壮烈凄然地绵延下去。
温峥已经带人引水将火焰全部扑灭,帮众们艰难地辨别着同门的尸体,哭声不绝,仇恨和绝望比浓烟弥漫得还要迅速。
而山下打探到的消息也适时地传到萧阁手里,这显然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诡计,那几个身在暗处的门派,先是在席间下了丧功散,卸了众人内力,后逼问秘籍不得,便开始屠杀酋云会帮众,另有一些正义门派看不得此般悲剧,留下阻止,又是死伤无数……这些着暗红色衣物的凶手尽管刻意隐去了自己的武功路数,却有武林前辈暗中议论他们出手间与少林混元功有一二分类似。
这一下少林便成了武林中的众矢之的,几个大师辩驳是有人刻意嫁祸少林,众人却仍是将信将疑。
萧阁此时已无心去分析这些门派之间残忍的阴谋,只全力搜寻着青龙的下落,这场风波中,青龙无疑是境遇最危险的那个。
萧阁心里慌乱,问了数个帮众也不知青龙所在,只得对着地图毫无章法地搜寻。
他无意间看到了清凉峰西北头那座立身崖,恍然记起青龙晨间若不指教帮众,便爱一个人来到这里练武,他也曾默默在崖岸下目视青龙舞鞭的场景,那矫健姿势与傅弈亭有些相似,却要更纯熟巧妙一些,鞭首的变化也更出人意料……
一晃已数个春秋掠过,此间情形却是未曾预料,萧阁在同样的地方勒马,望向那座孤峙高耸的山崖,发现崖上隐隐闪耀着银色光亮,与天上如眉的残月对照,一个伟岸的身影正立在那里,萧阁心中狂跳,撇了熠日在下面,轻功踏石跃上崖岸,那人仍戴着银色面具,却一动不动,萧阁绕到他胸前一看,青龙身上尽是伤口,一把长匕直入左胸,暗红的血液早已凝固。
作者有话说:
唉,恭送掌门!
第61章 北朔念龙
萧阁周身的血液像被人一下子抽尽,脸色变得比今夜惨淡月光还要苍白,即使心里早有预感,此刻他还是难以接受。连夜策马过后的双腿格外酸软,萧阁身子晃了一晃,单膝跪了下去,又拔出左腰上的宝刀插在地上支撑上身,他俯身大口喘息了几下,一颗颗眼泪便争先恐后地滴落在他面前的石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