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谢凌与站在窗前,好像是习惯了似的,目光不自觉地看着某个方向,窗外有几个侍卫左手虚虚扶在剑上,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暴雨倾盆,他的衣袍早就被淋得湿透,几道水珠顺着湿润的长发划过侧脸,长发如墨,面容却苍白得近乎透明。
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屋檐高耸,树木狰狞,天上闪电划过,像是能把夜空撕开一道裂痕,远处一望无际的,除了倾泻的雨水,什么也望不见。
可谢凌与却知道这远处是什么。
那是被水光笼罩着的山泉寺。
他垂下眼睫,将窗子关上,转过身去,恍然发觉双脚已经站得有些发麻。
屋里很是凌乱,雨水顺着湿透的长袍流下来,于是就好像是站在了水里,可谢凌与却丝毫也未发觉,他慢慢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一放好。
正捡着,面前却陡然出现了碎裂的瓷瓶,药瓶碎了一地,安神香大多也已经断了,应该是有人从上面踩过一脚,有些甚至被碾成了粉末,谢凌与指尖稍顿,于是就凝滞在了半空。
良久,他蹲下身去,将碎片移至一旁,缓缓捡起了为数不多的几根完好的香。
在某个瞬间,谢凌与恍然发觉自己的指尖竟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往日亮若星辰的眸子暗得发凉,拿着香站起身,走到了桌案前。
自贺摇清来了之后,不知何时开始,卧房桌案下的暗格便成了专门给他放东西的地方,刚开始只是伤药,后来又多了安神香,有时还有他从城外回来的路上捎回来的各种小玩意儿,他从不会亲口与贺摇清说,只是默默放进去。
只是每次不管他放进去什么东西,不超过几刻钟,若再回去看,那东西便总已经不在了。
这暗格当然也被抽出来了,却不知被扔到了何处,谢凌与左右搜寻了一圈,最后终于在桌角内侧看见了它的一角,伸长手臂将它拾起,然后将安神香放进去。
而后他站着看了半晌,转身坐到了床榻上,轻轻闭上双眼,隐约间,感觉到手边触及到了一个什么微硬的东西。
谢凌与侧头看去。
——是几颗亮如星辰的明澈圆球。
他呆了半晌,才缓缓将它们拾起,触手微凉,他托着它们,空气里好像隐约飘起了一股淡淡的甜香。
谢凌与简直是有些恍惚了。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元武过来送剑的那天晚上,自己刚刚隐约窥见了贺摇清往日生活的一角,应该是有些喝醉了,一时冲动便抢了小弟的糖,说来好笑,他拿着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反而喜滋滋地找那人献宝。
自己把糖递给他,这人却只是看着自己,一句话都不说,一直等到自己混沌的脑子稍稍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尴尬地准备把糖收回来的时候,这人却又伸手接了过去。
……我本以为,他丝毫也不喜欢的。
原来你竟一直把它们放在枕边,留到了现在吗?
可这糖,却是许元武给的。
谢凌与看着手中的东西,双手缓缓用力,一时之间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甚至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也全都消失了,于是缓缓倒在了床榻上,低头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窗外雷声轰鸣,大雨倾泻。
一直过了好久,才有细微的声音从房中响起,这笑声苦涩沙哑,尾音发颤,分明是苦笑,却能教人硬生生得听出几分悲悸来。
就如同是困兽于绝境时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他全都清楚的。
不论是皇帝、太子亦或是许元武,他们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全都知道的。
可有时候,他却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