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侯爷说着深深地弯下腰去,连额头都几乎触及到了地面,是卑弱而又匍匐的模样。

景仁帝坐于龙椅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莫测。

这世道也真是奇怪,为国为民的忠臣满腔尽是碧血丹心,反倒要匍匐在地,以身家性命作为交换,才能勉强换得个马革裹尸的机会。

过了良久,景仁帝才终于有了反应,而他好像是现在才明白过来,面上竟是带着惊讶不解,直接从高台之上走了下来,亲自伸手将谢侯爷虚虚扶起,声音带着慨叹。

“谢爱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朕之前只是念你年事已高,恐出不测,才会下那般的命令,但你若是像现在这样,早早的就将意愿说出来,朕也不会强行逆了你不是?”

谢侯爷直起身,微微低着头,满是恭敬之色,回道:“是臣之前想岔了。”

“若你为主将,朕便放心了,”景仁帝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却是又开口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京中禁军不可一日无帅,可朕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谁能当的了这份大任,爱卿心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谢侯爷怎么可能敢会有合适的人选?也只能回道没有。

“爱卿放心,”景仁帝满面皆是恩重之色,说出的话却是有着天壤之别,“就算你离了京,也不必惦念家里,朕会替爱卿好好照看的。”

好好照看?却真的是可笑至极,这话背后真正的意思,却分明是在威胁。

直到现在,景仁帝竟还是心存疑虑,以至于要拿着谢家众人做要挟,生怕谢侯爷之后会生出异动。

这可真的能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也真真是教人心寒。

谢侯爷眼神一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很哑,却只能“谢恩”道:“微臣何德何能,真的是劳烦圣上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景仁帝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而说道,“战况紧急,事不宜迟,朕这就下令……”

这一君一臣对立着说话的样子,远远望去,真可称的上是“君臣相得”的一幅画面。

直到天色渐暗,谢侯爷才终于回了府,而谢家众人,一直都在正厅中等着他。

见他回来,谢夫人连忙迎了上去,在她身后,谢凌与和贺摇清也站起了身。

谢侯爷颇有着几分疲惫之色,看了他们良久,最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圣上已经下令,等到后日卯正之时,就让我带兵离京。”

谢凌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怔怔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谢侯爷心中满是忧虑,却还是安慰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能领兵前往战场,这是件好事。”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谢侯爷摆了摆手,只说让他们先回去,“我后日便要出发,时间紧迫,还要赶快去做些准备,你们就先回去,凌与明日找个时间来我书房一趟,我要给你交代一些事。”

谢凌与应了是,谢侯爷没有时间再多做逗留,就先离开了正厅。

而后直到天色漆黑,已经过了夜半的时候,谢侯爷才终于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便回到了卧房。

而直到现在,这卧房之内,竟还点了一盏烛光。

谢夫人一直坐着等他回来,可时间真的是太晚了,此刻她左手撑着额头,双眼微闭,眉头却颦地很紧。

谢侯爷恍了一下神,然后轻轻掩上了房门。

只是轻微的一点响动,却让谢夫人猛地惊醒,她坐在这里直到夜深,便只是为了等他回来,此时却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可双目却终究是越来越红,直到怔怔地落下泪来。

谢侯爷叹了一口气,走到夫人身边,声音轻柔:“这是怎么了?你难道还不信我吗?等到击退北狄,收回领土的那一天,我定是还会回来。”

“我不明白,”谢夫人声音颤抖,泪水夺眶而出,“你骗不了我,皇上为何突然同意你上战场,就算你现在不说,我也能猜到。”

“那又能怎么办呢?”谢侯爷说着,又重复了一遍,“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北狄在我大乾领土之上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水深火热吗?总有人要站出来的,那为什么不能是谢家?若能我这条命能换得一分安稳,也算得上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