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夜的皇城之内,也委实不太平静。
大殿空旷,曳动的烛火照映着,显露出几分狰狞,景仁帝坐在案前,面前放着两叠书信。
左边一摞,是从太子书房里搜出的信笺,最早的竟从去年年初就开始,包括设计许元武,泄露军机,甚至意图谋反,一桩桩事清清楚楚。而右边那一摞,除了朝臣上言请废太子的奏折,还有整整一千三百一十八文人的联名书信。
这帮书生,酸臭迂腐,自持傲骨,怕毁了名节,怕不留青白在人间,却单单不怕死。
“有时候朕真想当个暴君昏君,将这些逆了朕意的人全都杀了。”
景仁帝的声音带着阴狠,在他身旁,袁公公本就弯着的腰更往下折,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可景仁帝自己也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般地步,哪怕他将违逆的人全都杀光,可人心是杀不死也蒙蔽不了的,反倒只会在史书上留下恶名,再供后人传颂批驳,遗臭万年。
就像早朝之上的那些谏臣,就差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昏庸无道,可为了做个明君,却又不能直接让人拖下去了事。
更何况,这些人就像野草一样,是杀不光的。
“拟诏书,”景仁帝声音嘶哑,“肇有皇王,贺明瑞庶,性邪僻,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今观其事,断非能改者,朕心甚忧,故行废黜,再不用立。谨告皇天后土,宗庙社稷,钦此。”
景仁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寄予厚望的太子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明明贵为储君,朕甚至亲自为他铺路,未来天下一定是他的,任谁也不能夺了去,却就这样急切,连再等十几乃至几十年都等不了吗?
下完旨之后,景仁帝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很多,再也不像是之前那个正值壮年,冷硬肃穆的皇帝了,他的眼角像是突然就长出了细纹,背也佝偻下去,再也挺不起来。
他坐在大殿里,一直坐了很长时间,而与他相隔不远的东宫之内,太子、不,应该是废太子贺明瑞也正坐在桌案前,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到如今,他也知晓是中了北狄人的计,可能在很早之前,早在自己第一次忍不住与他们合作的时候,自己就注定会有这么一天。
可如果再重来一次,贺明瑞却还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与北狄合作。
因为他总觉得,就算不是因为这件事,他也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而远在边境,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侥幸活下来的兵士收拾着战场,同时也为下一场战斗做好准备。
伤兵营里,也有更多伤得更重的士兵或昏迷或呻吟着,宛如人间炼狱,十几名军医忙得脚不沾地,却不知最后到底能救下来几个。
谢侯爷的营帐之内,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
军医终于取出了陷于谢侯体内的断箭,为了能在人体内勾着,这箭尖略微上翘,所以不太好取,但所幸没有粹毒,军医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擦了擦冷汗,小心翼翼地继续包扎。
谢侯伤在腹部,高热不退,仍旧未曾醒来。
而刚被击退的敌军却还伺机而动着,就像是草原上只要嗅得一点鲜血,就集体扑上去撕咬的恶狼。
凌安苑内,谢凌与仿佛梦有所感一般猛得惊醒,止不住地剧烈喘息,直把身旁的贺摇清也弄醒,被揽住回神之后,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作者有话说:
今天第三更!
第90章 刀枪不入
三日之后,边关战况传至内地。
谢凌与拿着密笺的手微微发抖,喉结颤动,末了只是抹了把脸,再睁眼时双目微红:“那日我夜晚惊醒,当时只盼望着我是想多了。”
贺摇清面容也沉郁,他看着面前这人发红的眼眶,半晌只道:“是我食言了,没保护好侯爷。”
“怪你自己做什么,”谢凌与抬头看着他,“父亲既然上了城墙,想来已经有了准备,那种情境下谁也替不了。他离开皇城的时候就说,能上战场是件好事,现在击退了敌军,等到醒来之后,想必也会欣慰的吧。”
可他这样说着,眼眶却分明愈来愈红。
毕竟道理谁都懂,可担忧却绝不会因此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