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的阳光从窗子中钻进来,把木地板上的坑坑洼洼填平了,远远望过去像是一颗一颗形状不规则的金子。
“那你放弃皇位时,又是怎么想的呢?”郁白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想同我长久,还是只是占有欲作祟和一门心思的自我感动?”
赵钧一愣,慌忙辩解道:“我不是……”
“我都带你来了白玉京,你竟然还有脸说这样的话。”郁白站起身来,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心道这一腔真心真是喂了狗了——不管何时何地,赵钧总是能让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也是本事。
被他扔在地上的家伙以肉眼难以捕捉的迅速原地爬起来,长臂一展,一丝缝隙也不留地贴上了他——唯恐他下一刻便要扭头离开。
“阿白,我不是这个意思。”赵钧从后面抱着他,低低地说道,“你知道的,我只是……”
郁白挣开他搭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转过身去直视他的眼睛:“好,那我问你——你曾经,最想做的是什么?”
赵钧没有想到郁白会问他这个。他愣愣地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道:“我……最想做的是皇帝。”
“我要做一个好皇帝,一个圣明的君主。”
郁白凝视他许久,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
“我要公平地对待所有的子女,决不允许他们互相欺侮残杀。我要为大梁选择一位称职的皇后,一位优秀的继承者,总之,绝不会像先帝——像我那个所谓的父皇一样。
“我想平定战乱、再无流离失所的百姓,想选贤举能、再无怀才不遇的士人,想要人们提起我统治的这个时代时会向往憧憬,想要我百年之后,人们说起我,会说那是一个庶出无宠的皇子,虽然自幼饱受折磨,却终于凭着坚韧不拔之志造就一番伟业,缔造大梁盛世。”
这一番话大概早在他心中默念了无数遍,扎根了无数遍,以至于到了如今,仍然没有丝毫停顿或者迟疑。
——做一个好皇帝。那是年幼的赵钧第一件笃定要做的事情,也是唯一的一件。
郁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突然想到,赵钧的确做的很好。
他玩弄权术却也忧心黎民,雷厉风行却不暴戾恣睢,在他统治的六年里,轻徭薄赋,推行新政,扫除沉疴,那些成就不是来自一句轻飘飘的天下大同,而是来自几千个不眠不休、殚精竭虑的日夜。
如若郁白不曾被他囚禁在宫中,想来也会如寻常百姓一样敬慕这位年轻的帝王。
他道:“可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成元”这个年号已经成为历史,曾经的皇帝已经归隐江湖——郁白发现自己很少去想“退位归隐”的背后。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已经渡过了登基时最艰难的时间,群臣百姓拥戴,新政效果初显,余下的,无非是时间而已。
然而他用一句“暴毙而亡”,干脆利落地掐断了一切。
“你用性命夺来的皇位,呕心沥血经营的局面、培植的势力,如今都已拱手让人,新的继承者却是被你亲手关进南宫的人,你甚至都没有留下自己的血脉。”
郁白不知怎的,忽然便有些叹息:“如果你不曾离开,你曾经梦想的一切很快便能有实现的机会。而现在,你只能在这小城里当一个不入流的庄主,对着一个已经看了六年的人度过余生。”
赵钧纠正道:“没有六年。”
他知道郁白说这番话意义为何,因此看着郁白的眼神愈发专注:“阿白,皇位是我主动放弃的。”
两人并肩躺在刚擦洗好的地面上,交握着双手。
“自始至终,我都有选择的权力和自由。”赵钧道,“可是你不同,阿白。在你年少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的生活都受控于我,我实在不能确定……”
郁白轻声一笑:“你对自己未免也太自信了。”
“不。”赵钧撑起手臂,垂眸凝视着他,“我对自己从来不自信,尤其是在你的方面。”
阳光暖洋洋地洒了一大片。郁白全身都浸泡在潮水一样温暖的金光中,舒服的不想动弹,便依旧平躺着,只是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指尖透出漂亮的象牙白:“那你要怎样才能自信呢?”
“我不知道。”赵钧被那指尖上的一点金光吸引了,情不自禁伸手去触碰,却被郁白缩了回去。
小气。他撇撇嘴,想了会儿,又添了一句:“我可能需要很多个承诺……你知道的,很多个,越多越好。”
一幅深思熟虑、慎之又慎的样子。
回应他的是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