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倦春归 尽余杯 2923 字 9个月前

“客官,您的阳春面好了。”门外的店小二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知道了,这就过去!公子,老奴刚才下去顺便要了两碗面,忙活了大半天,咱们先下去垫垫肚子吧。”

听谢伯这么一说,裴敏知方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又看了眼少年郎平静的睡颜,便随谢伯下楼去了。

竹门轻掩,脚步声尚未远去,床榻上那个本应在熟睡的人,那双紧闭的眼却在无声中起了变化。腾然有一颗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纤长的睫毛剧烈震颤,再也遮掩不住瞳仁里因极力隐忍而泛起的猩红。

云哥儿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才勉强忍住了呜咽之声。方才裴敏知和谢伯的谈话全被他一字不落听进了耳朵里。

原来他做小倌之时,确实因为不肯屈从被打坏了双耳。不过彻底聋掉的唯有一只右耳,左耳有幸余下几分听力。只是每当身体极度虚弱之时往往耳鸣阵阵,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如今随着身体慢慢好转,左耳的听力也有所恢复。加上二人谈话一时恰巧坐在他左手边上,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字眼便悉数落进左耳,扎在心上。

正如裴敏知所言,他本就性格极为刚烈,根本无法承受自己沦为供男人享乐的玩物的事实。当初被困于象姑馆之中便恨不得早日死了才好,可恨那些丧尽天良之人总有办法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同日日在地狱之中煎熬,苟延残喘却不得解脱。如今他大梦初醒,只觉得一切如梦似幻又皆是茫然,已经分不清身处人间还是炼狱,眼前的一幅幅面孔更是人鬼莫辨。本就深陷屈辱的泥沼不能自拔,方才又被人当面议论自己的身体,清白,当真是字字诛心。

既然遭人不耻,何苦赖在这里让人家嫌恶呢。暂且不提这些年见自己惯了人心险恶,已经再也无法信任任何人。就算是天上掉馅饼,让自己碰上了万年难得一遇的大善人,人家也没有义务费时费力救治他这样一个废人。自己的存在不过是肮脏的,碍事的累赘而已。

云哥儿当即支撑起乏力的身子,草草把整个客房打量了一遍。从唯一的房门出去是万万不能的,剩下就只有那扇对着客栈后院的木窗了。窗子离地算不上高,就算一跤摔下去,也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他一步步朝窗边挪去,轻轻将其推开,探着身子向外查看。春寒料峭,身上又只穿了裴敏知帮他换上的一件雪白色中衣,云哥儿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忽然从窗下伸进一只力大无穷的手,一把将云哥儿从窗户边上捞了出去。

第5章

薄雾浓云,忧恨暗生。

黑衣人力壮如牛,又似乎早有预谋。他从身上摸出布料和粗麻绳,手脚麻利地堵了云哥儿的嘴,绑了他的手脚。然后一把将人扛过肩头,消失在了日暮十分的荒僻街角。

尽管黑衣人浑身透着鲁莽,耐性倒是过于常人。身上扛着一人奔走竟也不觉吃力,一路马不停蹄行至一极为僻静之处才终于停下脚步。

云哥儿不知自己一条贱命怎就兀自招惹出这许多事端。唯独一件事,心里倒是敞亮得紧,那就是或早或晚自己终究逃不过荒唐一死。因此在最初的惊惧逐渐平息之后,根本连挣扎的心思都没提起一分一毫。

一路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狠狠摔在了潮湿的土地上。因为他身材极为瘦小,身上又带着伤,这一跤摔得浑身剧痛不已。神智再也难以维系,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直到再次睁开眼睛,视线缓缓恢复清明,云哥儿才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山野林。泥土中深藏的寒邪之气早已顺着潮湿的衣物渗入骨髓,他头脑昏沉,只觉得牙齿在止不住地打着颤。

夕阳落尽,林子里阴冷的极快。不远处的空地上拢了一堆篝火,枯枝败叶在烈烈火光中噼啪作响。一个矮矮胖胖的黑衣人就坐在旁边嘟嘟囔囔地烤着火。

矮胖黑衣人瞧见他醒了,竟咧嘴朝他笑了。

“小美人儿,你醒了?别着急,一会儿等大哥回来俺就带你走。”

这般邪淫的笑容瞬间将云哥儿炸醒了,顿时觉得腹中翻江倒海。 男人如此丑态虽说在南馆里见得多了,仍然忍不住阵阵作呕。他心中又气又恨,浑身气血翻涌之间,没想到几乎冻僵的身体竟因此得到了一丝缓解。之前从容赴死的那点念想也随之产生了裂痕,他暗暗决心这一次就算难逃一死,也绝对不能被男人折辱而死。

云哥儿咬紧牙关努力平复呼吸,极力忽略脑仁里的阵痛,拼命思考着从这家伙手中脱身的办法。既然那家伙还有同伙,等那人回来他就真的插翅难逃了。可惜还没等他想出什么眉目,林子里就响起了咔嚓咔嚓的脚步声。

一个更为健硕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矮胖男子一看就来了精神。

“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已经把人绑来了。”

高大蒙面汉子闻言径直走到云哥儿面前,一把钳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扬起脸来,面对着自己。结果只瞧了一眼,男人就愣住了,下意识地避开了交会的目光。

“你确定是他?”他沉着嗓子朝矮胖男人问道。

“大哥,绝对错不了,他们一进那客栈落脚就被我牢牢盯上了,我可是不眠不休修地整整在外边守了两天两宿呢。看他这穿着打扮跟那婆娘的描述一般无二,另外那一老一少都把他当主子似的伺候着,他不是谢家公子又能是谁?”

“你当真是谢敏知?”蒙面男人再次转过头来,凝眉盯住了他。

*

云哥儿呼吸不顺,脑海里却猛然闪现客栈里那位公子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勾勒而成,指给他看的那个名字:裴敏知。

同样跃然纸上的还有裴敏知带着浓浓书生气的淡雅眉眼,以及嘴角上那一道被温柔光芒笼罩着的涔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