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着这个岿然不动的身影,小二儿方才察觉自己小看了眼前这个人。
这人被他家主子逼到这种程,竟没有声嘶力竭的反抗,没有痛不欲生的寻死觅活。他的离开,他的归来,他的妥协,都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他将自己放得很轻,任人弯折,却把另一个人,一份情看得很重,宁可用自己的破碎去成全。
不知为何,明明是那么瘦小的一个人,将要面对他的时候心里竟忽然生出一股莫大的紧张。也许是心里有愧吧,小二儿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神色不自然地上前搭腔。
“小春儿,我们爷已经派人去请裴公子了,想必不久人就能平安回来,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我们爷心疼你,嘱咐我伺候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呢。”
冯春从散乱的发丝中抬起狼狈的小脸,认出是他,也没表现出什么起伏的情绪。只是一如既往地轻轻摇了摇头,很快将视线从他的脸上转来,继续朝朱红色的大门方向瞧。
店小二觉得那双玲珑的眼睛,平静得让人心生怯意。
“对不起,小春儿,你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小二哥,这些事不是你做,也会有别人做,我不怪你。如果你心中有愧,就帮我最后一个忙吧。让我一个人等公子回来,可以吗?”
店小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给把守在门边的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默默退下了。
*
蜡烛的泪几乎都滴尽了,冯春终于像被什么咒语唤醒一般,陡然睁大了双眼。他匆忙地动了动,想伸出双手拢一拢遮挡住脸颊的纷乱发丝,拍一拍沾满灰尘的衣衫。可是双手竟疲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最后只是将细瘦的手指在衣角绞紧了。木门尚未开启,冯春已经感受到了裴敏知的气息。
没过多久,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两个辨不清面目的汉子将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拖进屋子,一下推搡在了地上。
“公子!”
冯春跑过去,却没有力气将人接住,两个人一起滚落在地。
冯春来不及站起来,用手臂撑着裴敏知,心惊肉跳地打量。房间里烛光晦暗,什么也看不分明,只是隐约觉得他地神色病恹恹的,身上似乎有哪里不太妥当。
裴敏知似乎有意无意躲避着他的目光,他用沉稳的大手将冯春拉近自己的身体,捧起他的小脸,阻止他焦急的四处查看,仔细帮他把散落在额前的鬓发别过耳后。冯春还没将担心的心事问出口,却被裴敏知抢先了。
“小春儿,你回来了?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冯春苍白的小脸溢满了悲伤,用唇语对他说道:。
“公子,我不该走的,不该回来得这么晚…… 那玉佩不是我偷的!”
“我信你,小春儿,我都知道!我们中了那个姓张的奸计!可是他突然让人将我放了出来,我担心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可是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谢伯,你先告诉我谢伯他怎么样了?”
“张金权答应找人医治谢伯……”
“小春儿,先扶我上楼看看!”
冯春一手撑住他的手臂,一手扶着他的后背将人搀扶起来。刚一下手,裴敏知后背上传来的湿湿凉凉的触感便验证了他心中的不安。冯春趁他先一步上楼,眼睛一个劲儿往他后背上瞄。平日里让人百看不厌的挺拔脊背,此时布满了一道道深褐色的鞭痕。
冯春知道他一定被用了刑,腿上的旧伤又复发了。以至于右半边身子完全使不上力气,整个身子左倾得厉害,又不愿意让自己看出来。一步一步向前,走得异常努力。
离谢伯的房间只剩几米远时,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郎中打扮的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位先生,谢伯他情况如何?”
郎中面色凝重地摇头叹气,说道:“若是你们信得过我,就赶紧给老人家准备后事罢。若是信不过,就另请高明好了。”
裴敏知听后脸上骤然变色,慌慌张张往房间里冲。紧紧跟在他身后,用力支撑着搀扶着他的冯春却没能如愿走近谢伯所在的房间。守在门口的两个仆从一把将冯春拦了下来。
“这位公子,我们爷在天字号房间等你。”
冯春的心像被什么蜇了一下,狠狠的刺痛,双手猛然将裴敏知松开了。
失去支撑的裴敏知,摇摇欲坠。他努力稳住身形,惊疑地回头张望。眼看着冯春露出满脸的悲伤,眼看着他停下了跟随自己的脚步。
“小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