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暴虐地冲刷而下,沉重的雨幕隔绝了嘶声裂肺的哀嚎,隔绝了生离死别苟延残喘的一幕幕人间惨剧,却带来了更多的泥泞和狼藉。
太多太多的你死我活,太多太多的朝不保夕,可怖的欲望像寄生在死亡和腐烂土壤之中的大王花,侵蚀着人们最后的一丝理智。
老马举步维艰地对抗着满城风雨,面容平静扬鞭赶马的冯春则显得游刃有余得多。他刻意控制着马车行进的速度,伸手扶了扶在大雨冲刷下不断下坠的斗笠,露出淡淡的眉,温柔的眼以及微微抿起的唇,那些尽是他未加掩饰的倔强与坚强。
他把手边残余的药材铺散开来,任凭它们在颠簸中七零八落地散落进污泥中。不多时铺天盖地的雨雾中隐隐约约有很多黑色的影子跟了上来。
冯春面不改色地将车马朝城门赶去。像胆大包天的顽童,乐此不疲玩着最恶劣危险的游戏。一边时不时抛些筹码出来引诱贪心的怪兽一路尾随,一边谨慎地保持适当距离以防他们随时展开反扑。
直到巍峨的城门终于出现在了冯春模糊的视线中央,他故意抖落了更多的药材,接着猛然发力,踢腿挥鞭!
前方的马儿受惊一般嘶鸣一声,不顾风雨地阻挠,朝着前路发足狂奔起来。
受此刺激,身后那些一路尾随越聚越多的鬼魅般的身影也发狂一般叫嚣着朝马车追去!
距离城门越来越近了,冯春看到的确有为数众多的士兵聚集在城门四周。可能是初来乍到,又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赶的缘故,他们看起来各个姿态懒散,神色疲惫,俨然尚未有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
所幸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个方向的混乱。守城士兵们哨声连连,手握长刀紧急集结列队,如临大敌一般拉开了架势严阵以待。
冯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换了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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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很快被拦下了,他颇有些慌乱地下车接受盘查,态度恭顺又配合。而他身后,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狂乱暴民,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滞。
守城士兵不得不一遍一遍地增加人手,企图用武力镇压这场混乱。风雨如晦,见证了城门出突如其来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兵荒马乱。
城门边留下来盘问冯春的士兵受这压抑气氛的影响,撸了一把劈头盖脸的雨水,语气颇为不耐,
“你是干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
冯春本就口不能言,此时更是故意把两手比画得飞快。纤细的手指在雨幕中灵活翻飞摇摆不断,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位军爷,车里的是我家大爷和他的贴身丫鬟,我们都是出来做药材生意的正经商人,千真万确是有通关文引的正经人!这城里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我们就是想出城去,路上不知怎的被那群人盯上了,疯了似的追着我们不放!……”
年轻的士兵对于自己的烦躁丝毫不加掩饰,
“他娘的还是个哑巴!行了!别跟老子比画个没完!要出城就把通关文引拿出来!”
冯春点头哈腰地应了,立刻慌不择路地在身上窸窸窣窣摸索起来。可他身上的衣衫尽数被雨水淋透,与肌肤紧贴在一起,又故意摸索了好一阵儿才掏出一叠皱巴巴湿乎乎的纸张出来。
许是想着想将纸抚平了,再毕恭毕敬地递上前去。结果笨手笨脚地越忙越乱,几张被墨迹晕染得脏兮兮的薄纸在他手里几乎粘成了一团。
士兵看得心头火气,怎叫一个怒火攻心,心里直骂这人动作罗里吧嗦又笨得要命!恨不能立刻将人打发了去。他一把抢过文引,瞥了一眼,大声呵道:
“车上的人都给我下来!”
“是我家老爷和贴身伺候的奴婢。我家老爷腿脚不好,不便下车接受盘查,还请您给小的行个方便,有什么问题您尽管……”
不顾冯春兀自比画个没完,士兵走过去猛地掀开车厢里的竹帘,朝里查看。
车厢里一身华服绸缎腰缠万贯的裴敏知,继续让贴身伺候的小丫头跪着垂了会儿腿,才神色倨傲地抬起头来,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他因失而灰白的脸色配上这样一副表情,阴气森森,让人看了脊背发凉。
趁被震慑住的士兵一时忘了发作,裴敏知朝垂手候在别外的冯春怒斥出声,
“臭奴才,你还磨叽个什么劲儿!?还不赶紧拿银子将人打发了?小心耽误了本大爷的行程,我拿你是问!”
冯春连忙点头哈腰地凑过来,谄媚地将好几块湿哒哒沉甸甸的银锭塞进士兵手里。
“军爷,我们三个保证都没有染病,麻烦您通融通融……”
恰巧,从身后倾巢出动抵挡暴民的士兵群中传来一句震天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