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望春冰 符黎 2429 字 9个月前

野兔也拱到裴耽的脑袋边,鼻尖在裴耽发间不停耸动。奉冰低声唤道:“裴相?”

没有反应。

“裴耽?裴允望?!”奉冰的声音抬高了。

裴耽的表情微微一动,但双目仍然紧闭,好像深陷在什么泥淖之中,徒劳地挣扎。奉冰探了探他的鼻息,猜测是摔着哪儿导致的昏迷,伸手到他腋下小心扶起他的上半身,倚靠在近旁树下。自己去马匹身上翻了半天,只找到一只水囊。

他咬掉水囊的软木塞,轻轻托起裴耽的头,想给他灌点儿水,水囊的豁口轻碰,裴耽的嘴唇却始终是紧闭。他不客气地自己先喝了几大口,又对裴耽道:“真的不要?”

裴耽并未给他回答。

他到底是怎么摔的,竟能摔成这样?若只是磕磕碰碰,那大约昏睡一会儿就能醒来,奉冰原不十分担心。他扫视裴耽身周,并没有尖锐的砂石,但忽然却在积雪中看到一滩血迹。

暗夜山林,极淡的月光底下,那一滩血迹赫然已化成紫色。

奉冰的心猝然停跳了一瞬。

他回头看裴耽。

青年的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一身戎装虽凌乱但不算脏,铁黑色掩盖了其下所有可能的伤口。奉冰跪坐下来,先伸手到他腰侧,盯着他的脸,缓慢解开了那甲衣的系带。

铠甲颇为沉重,剥落下来费了奉冰不少力气,内里是一件青黑色的夹袍,奉冰将手放在了那刺绣的交领上,又往后,摸索到裴耽的脖颈。

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裴耽的后颈竟满是干涸粘连的血。

奉冰只觉自己的五指都要被粘住了。他不得不将裴耽揽到自己身上,抱紧了他,再沿着血迹,捋过裴耽松乱的发髻往上摸——

在裴耽的后脑,竟有一块十分突兀的伤疤。不知是何时那伤疤裂开,流了不少的血,但此刻已止住。

奉冰的心不断地下坠,仿佛有一个无风的深渊,他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可是五感却又格外地灵敏起来,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指尖触碰到的血迹上。

就在这一刻,裴耽在他怀中沉重地喘了一声,喃喃了两个字,气息又微弱下去。

他好像在叫四哥。

“四”,是齿关里咬住的脆弱,“哥”,是突然停滞的哽咽。

奉冰一言不发,连呼吸都似无声。将裴耽小心地放回去,自己撕下里衣的衣襟,为裴耽撩开长发,一点一点地处理伤口里的脏污。

夜色里很难视物,只靠着积雪反射的月光,他拼命地睁大眼睛,每一触碰,都担心要弄疼了裴耽。裴耽偶尔确实会皱起眉头,但又同时咬紧牙关,有冷汗从他的额头流下。

奉冰的手很稳,却终于颤抖着声音开口:“忍住。”

待到清理完毕,他仍然大气都不敢出,拿衣料给他缠着脑袋包扎两圈,也不敢绑得太紧。裴耽昏倒的地方不甚干净,又挡不住风,奉冰环顾四周,发现山石堆里有一个凹陷进去的洞穴,便想将裴耽先拖过去。

他转过身,将裴耽的双臂都搭在自己肩膀,再一用力,站了起来,虽然略微摇晃,但到底将裴耽背起。

静谧之中,他的脚步踩碎积雪,底下层叠的枯枝败叶发出脆裂的轻响。裴耽的呼吸沿着他的发丝流淌。但感受到这呼吸,他慢慢放了心,微微侧首,嘴唇便贴近裴耽的脸颊。他能看见裴耽长长的睫毛,但不及细看便又立刻移开目光。

也不过是几步路远,他将裴耽放下来,这凹陷之处果然比别处都温暖安静许多,里头似乎还可容一人横躺。那只瘸腿的小野兔一直跟随着他的脚步,此刻又扑入裴耽的怀抱,把奉冰吓了一跳。稍稍放松一些,感受到夜间的寒气,他咳嗽了几声,从怀中掏出春时给他备好的润肺丸,嚼碎咽了,又看向裴耽。

裴耽好像仍然很痛苦,但他也没有更多法子了。

隔着黑暗的虚空,奉冰抬起手来,被血污过的手指轻轻描他的轮廓。眉骨很深,鬓角整齐——是个胸怀城府的男人;但嘴唇却微微上翘——又像个等人喂食的孩子。奉冰为自己的联想而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他想若能寻一些干草来铺成草垫,或许还可以让裴耽伸展开来睡一夜,正要再出去时,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嘶。

他一怔,立刻出洞来——

裴耽的那匹马竟突然挣脱了拴在树上的绳索,往外撒蹄狂奔而去!不过是一瞬之间,“嘚嘚”的马蹄声已渐渐渺远,与深山老林、野泉枯雪混在了一处,成为不可捉摸的背景。

奉冰蓦然间腿软地瘫坐下来,整个人下意识地挡在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