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望春冰 符黎 2308 字 9个月前

裴耽不明白。

抑或是明白了,但他不敢相信,不敢想象。时至今日,他的四哥仍然会让他震惊。

他死死地凝注着奉冰,仿佛下一刻就将窒息了,但却还是寄望于奉冰给予的最后的一口活气。

奉冰轻轻地道:“裴耽,你会等我的吧?”

他的眸光里湛着一轮光华璀璨的月亮。

裴耽抱紧了他。

“午时。”裴耽缓缓地道,“我等你到日上中天。你若还不出来,我就闯进去陪你。”

奉冰又笑了。他今夜总是在笑,便使那月亮不断地碎去,又不断地重新拼拢,每一次都是新的温柔,新的希望。

“好啊。”他说,“这一回,不论是走是留,你都要永永远远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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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梦觉春冰

二月初六,惊蛰。春雷始鸣,冰澌溶泄,九州同风,万物向阳。

周太妃于半夜遇刺,九死一生,赵王惊愤至极,连夜下令拘禁主使的皇后、太子,搜捕其他涉案人等。但白日的郊祀又必须如常进行,他一整夜不得好睡,到天明时,才宣布皇帝头风又发,无法理事,郊祀不能亲往,由赵王代行。

这一回,所有人都看清了。

皇后、太子孤注一掷却未能成功,皇帝出不了清思殿,反而被看守得更严。若不是因为郊祀,恐怕今日赵王就会借皇帝的玉玺将皇后、太子处死,都未可知。

但赵王离京了。

小雨廉纤之中,一乘复一乘的辇舆摇摇行出城南门,长安城中的贵戚豪族,谁看了不说赵王沉得住气?母亲且在宫中遇刺,但还要维持一副君臣兄弟的模样,代他的兄长去告祀天地祖宗。

赵王领百官公卿出城之后,却有一乘小辇反向而行,停在了雨中的左银台门。

宣徽使袁久林的小徒弟已等候在门边。

奉冰下车,扶轼而望,南边的神策、龙武、羽林三军营门紧闭,只有校场外圈招展的旗帜一直绵延到宫墙之下。宦官在前领路,宫婢给他打伞,淡青的伞面将小雨的天空映成冷亮的珠灰色。南边的明德寺在山上,风雨便从那山的阴影里欺压下来,卷出清晨的梵唱,沉进水雾飘旋的太液池。因为时辰太早,围绕池边守夜的华灯尚在,由宦官们佝着身子一盏一盏地扑灭掉,“哐”、“哐”、“哐”,鎏金盖子盖上烛灰的脆响,犹豫地混进雨声里。

奉冰站在这一切之外。

去岁十一月抵达长安之时,他不曾想到自己会这样告别它。原来一个冬天过去,自己仍然是它的局外人。

*

清思殿在一众红墙绿瓦之中并不出众,但因戒备森严,仿佛那里的雨光都因洗过禁军的兵刃而更加冷亮一些。小宦官同禁军们说了几句话,展示了一块雕龙的木牌,大约那便是赵王早已打点好的了。

他们收了伞,让奉冰入内,自己却不能跟入。清思殿的前殿空无一人,朱漆大门迟钝地再度关上,一寸一寸地收束了天光。

奉冰待那大门真的关紧了,才举步,往殿后的暖阁走去。

重重画帘沉重地垂落在地,因窗栊都被钉死,透不进外面的光,是以每隔两步远的距离便点着一支灯炬,熊熊地映亮梁柱之间富丽堂皇的陈设。暖阁内里飘散出极浓厚的香气,仿佛是所有的香料都倾倒在一起,又用了猛烈的炭火烧出来的。

李奉韬正盘腿坐在那炭火前,眯着眼睛,一手将香气往自己鼻端不停地挥。看见奉冰,他并不惊讶,但也没有任何问候。

大半个月的拘禁让他健壮的身形消瘦不少。他穿着华丽的袍服,戴着玉冠,佩着金绶带,沉溺于香气中的模样宛如一个富有但绝望的赌徒。唯有那一双眼睛里还透露出深沉的理智,眼白扩散开,像千万年结冰的荒原。

奉冰认出火上不止有香灰,还有好几卷焦残的佛经。

“佛经好啊。”李奉韬突然说道,“你知晓宫里的贝叶经书,都要用染过天竺香料的纸张吗?所以这一烧起来,可比凡俗香料有用,能助人登往生极乐。”

奉冰道:“我倒不知陛下是想要往生极乐的。做皇帝还不够极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