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郡国人心最难控制者,还是在南方。”王景臣认真地回话道,“那里藩王众多,各自为政,还都与京中望族广结姻亲,迟早要成腹心之患。趁此次巡行,看一看他们的虚实,过去秦皇巡吴楚,汉武巡山东,也无不如此……”
顾晚书冷笑,“孤还不信,南方那几个老儿,能闹出什么气候来。”
“但殿下若决心受禅,便要处理好首尾——”
“孤要往西走,安顿三辅,北上边塞,也是一样的。”
王景臣难以理解地看着他:“殿下当真是如此想的?殿下这样做,当真是为了未来受禅?”
“怎么,”顾晚书将简册往他身上一抛,懒懒地道,“你不信?”
王景臣摇摇头,“下官人微言轻,说不动殿下。下官去请李公子来。”
“请他来也没用。”顾晚书突然抬高了沙哑的声音,“这天下是孤的天下,不是他李行舟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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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臣止住脚步,回头。
他从先帝时起,便已侍奉在江夏王的左右,他是看着江夏王的病情一步步加深,也看着江夏王的野心与权力一步步伸展的。如今他自己也是胡骑营司马兼散骑常侍了,他手底下带领的是对江夏王最为忠诚的一批人。
但他却仍然不能明白江夏王。
“殿下。”他的声音发涩,“您只是想去瞧一瞧顾将军吧?就算他在风雨飘摇之时抛下了您,您还是要去找他么?”
江夏王不说话了。
王景臣苦苦地劝道:“殿下,我不是怀疑顾将军的忠心。但他到底是个胡人,如今放他在塞上,对他,对您,对天下人,都是好的……您好不容易才撇清了与永安宫兵变的干系,您不能再搅入这趟浑水,这于您的声名有损……”
江夏王却笑了一笑。
“你看你,说那么严重做什么。”他将手去碰药炉,又被烫得缩了回来,笑道,“孤从洛阳一路巡行过去,做受禅的准备,也不单单是为了他。何况元会之前,孤总会回来的,孤还要拉着皇上去祭天地呢。”
王景臣还说了很多,江夏王却似个油盐不进、任性使气的孩子,再不肯听他的劝谏了。反而还拿袖子扇着风,要将药房中的苦味扇到王景臣的鼻子里去,王景臣皱着眉,一腔子脾气都无处发作。
最后,他只能说了一句:“殿下去北方,是与顾将军说好了吗?”
江夏王一怔,“什么?说好什么?”
王景臣苦笑道:“殿下就没想过,万一您去了那里,顾将军却不愿见您,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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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种可能,江夏王却似是当真没想过。
或许不是想不到,只是藏在了很深的心底,不容许自己去想。横竖他已没有多少时间了。华盖如云,翠旗招摇,华丽的车马队列出洛阳西行,经弘农、司隶再向北,空中便渐渐刮起苍冷的风沙。沿着河水而上,经陇西,抵达征北将军行帐所在的北地郡郡治时,顾图竟真的不在官府中。
江夏王一路行来,赏赐甚巨,沿途上的招待也都花样百出地费尽心思。北地郡守周缗早已得了消息,给他收拾出了府中最气派的邸舍,江夏王却不住,只问他顾将军在何处。
周缗正是年前顾图奏请提拔上来,原不过是个无所依凭的刀笔吏,没见过几面京中的贵人,看江夏王笼着衣裘咳嗽,实心眼地关切道:“顾将军巡边去了,塞上苦寒,殿下莫如在邸舍中等一等他。”
“让孤等他?”江夏王冷哼一声,“他知道孤要来么,怎么就要巡边去?”
周缗为难地挠了挠头,“想必他这会子已听闻了,正快马加鞭往回赶呢……”
顾晚书却不肯信。他走到邸舍外头,看见风沙中一轮冷冷的太阳,刺得他眼睛生涩,又不由得低下头,咳嗽了几声。吹笙走出来,给他添了一件衣裳,轻声道:“车马行李都已安顿了,殿下。”
顾晚书道:“吹笙,这是孤,平生第一回出洛阳。”
吹笙没有回答。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越来越软了,顾晚书总觉得似王景臣、吹笙这些人,好像都以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他。他又笑了笑,道:“此处的风沙天气,的确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