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图到底抓住了他的手支撑他站起,后者似乎失了力气,终于垂落眼帘,不再去挑衅他。像只淘气过后臊眉耷眼的小猫。
他的脸上还留着小泥巴那一道爪印,再不处理,恐怕就要破相了。
“殿下,”顾图压低了眉宇,“您到底,还想要什么?”
顾晚书怔忡地道:“孤想要你像从前一样……”
“从前?是您杀死太皇太后之前,还是太皇太后杀死我父亲之前?”顾图讥刺地勾起了唇角。
“那都已经不必提了——”
“为什么不必提?”顾图却突然抬高了声音,“殿下,您为什么不将御医署的线报告诉我?!”
陡然间,一阵冷风吹过,拂乱这浅水上清冷的涟漪,令顾晚书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是知道的。就算不知道详细的时辰、地点、方式,但总知道他们是会动手的。但他没有做声,当顾图来寻他做爱的时候,他甚至不曾出言提醒一句。
为什么呢?
好像这个问题他是生平第一次思考,思考得连头都痛了,烈日令他身心发麻,湖水又令他沉溺。顾图的目光剥开了他所有伪装,楔进他那文过饰非的心里。
“您答不上来,我替您回答。”顾图甚至是很耐心地说道,“因为您想让我为您卖命,却又害怕我中途变节。因为您想用浑邪王的死来刺激我,却又不愿意自己做这个恶人,七拐八绕地让李行舟来传话。因为您早已计算好,胡骑入宫,背负骂名的只能是死了父亲的我,有了这个由头,事后您就可以摘个干干净净。
“其实,就算浑邪王不死,我也绝不会背叛您。但您,却不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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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定要辩解,顾晚书也不是无话可说。
譬如他不曾有意让李行舟传话,但他确实布置好了一切,事到临头却不敢亲口向顾图说明。譬如他也想过赏赐顾图与胡骑营,但他既已离京,百废待兴之下,让尚书台拟那样的一份诏书,也该是情理之中。
只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与顾图已南辕北辙,说这些话,或许只会让顾图更震惊。
顾图已抬足,深一脚浅一脚往岸边走去,拿过了大石上的干净衣裳等待顾晚书过来。于是顾晚书一言不发地上前,接过了,披上了,又感觉冷,大漠的日光,透体生凉。
顾图又往马车上扒拉了一阵,拿下来一罐软膏,对着顾晚书,沉默地掂了掂,才道:“殿下,您脸上的伤,痛不痛?小泥巴毕竟不是宫里调教好的猫,性子野得很,平素您不要招惹它……”
顾晚书一顿。他为何可以这样安然地换了话题?
可是顾晚书又不愿打断他,只“嗯”了一声,贪恋一般凑了过去。顾图盘腿坐在石头上,顾晚书就抱着膝盖,面对他闭上眼,任他给自己颌骨下那道浅浅的印迹抹上药膏。微凉,轻痒,太阳一照,软乎乎地渗透。顾晚书复睁开眼,却见顾图怔怔地凝视着自己。
这么近的距离了,近得好像他一伸手,就可以探到顾图眼里的星光。
顾图总是很温柔的,就算是发了这样一通脾气,也仍然要给他擦药,就算是被他出卖为他背了黑锅,也仍然不会离开这苦寒的边塞。
“殿下。”顾图轻轻地唤了一声。
顾晚书竟没来由有些羞耻,咳嗽两声,想站起来,脚底又陡然锐痛,再度跌了回去。顾图吃惊地问:“您的脚怎么了?”
顾晚书不自在地将脚往衣袍底下收。顾图却已经伸长手臂抓住了那只脚,定睛一看,白皙的足底扎了一块尖石,鲜血淋漓地刺痛顾图的眼睛。他不由分说地将殿下的脚搁在自己腿上,再度打开那一罐软膏,细细地给他涂抹,直到血流止住了,又找来一块布头给它包了个严实。
“对不起。”顾图低声道,“我不知道湖底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不。”顾晚书脱口而出,“这里……很好。”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顾晚书那不便于行的脚还搁在顾图腿间,一个尴尬的姿势,他只要稍一动弹,或许就会撩拨到顾图那半硬的家伙。但此刻他心底却是些幼稚的懊悔。
就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让顾图抢先说了。
顾图的长衣湿漉漉地贴着那精实的身躯,勾勒出每一块肌肉的形状,曾经都是顾晚书摸过舔过、至为熟悉的。从那喉结滚动的脖颈往上,是干燥的两片嘴唇,是最适合接吻的嘴唇。再往上,是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眼,浅褐色的瞳仁里倒映着顾晚书卑怯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