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出塞 符黎 2776 字 9个月前

哪一位,才是小皇帝的生身父亲?

他为思索这件事几乎用尽了力气。不过,待明日见到顾图,妥当安置了各路军旅,这些或许也就不成问题。

回京之后,见一切如常,据桓澄、王景臣等人傍晚时的奏报,元会的典仪在准备着,城中高、杨、李、袁诸大族都给江夏王府送来厚赂,便连素来刺儿头的高赟都不再多话。寒冷的天始终不曾落雪,地上只有打滑的霜,天下郡国使者送上元会的寿仪,都在夸赞江夏王克明睿德,有虞舜之风。

言下之意,圣上法尧禅舜,也当近在眼前了。

“殿下。”有仆人在外通传,“李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

李行舟迈步入来,便见吹笙在调制酒与寒食散,挥挥手让他退下了。吹笙还不放心,嘱咐了一句:“殿下前日已服过一次,今晚不宜太多了。”

李行舟笑道:“这我自然省得。”

顾晚书掀眼,便见李行舟撩起衣襟翩翩然坐下,熟练地拿金药匙从那小方盒子中分出一些倒入酒杯,又轻轻将它摇匀,伺候顾晚书服下。

“殿下何必总为那个不肯露面的人费神。”李行舟慢条斯理地说,“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或许皇帝的父亲根本是个不重要的人。”

说着,李行舟将酒杯送到了他面前来。只要不仔细去品酒液中的渣滓,便可以囫囵当美酒吞下。顾晚书闷头饮了,沉沉地道:“孤不能犯这个险。”

李行舟瞟了他一眼。“殿下总是顾忌太多。”

顾忌太多?也许是吧。总想可以万全地解决,想保住所有自己所珍视的,又在急迫来临的大限之前越加犹豫。

晚风灌入帘下,顾晚书猛地一阵咳嗽,拿巾帕掩住了,半晌,才挪开,有一缕几乎难以辨识的血痕在织锦绣线中缓慢地洇开。

“不过,殿下回来得及时,我也便放心了。”李行舟温和地道。

“近来奇怪,孤没有服散时,却也不如何咳嗽。”顾晚书却说。

“是么?”李行舟的眸光颤了颤,微笑,又举起手中杯酒,“那或许是天意要让殿下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啊……”江夏王举杯再次饮尽了,干哑地一笑,“只要能让孤活到受禅那一日,便是死也不枉了。”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殿下为何一定要做皇帝。”李行舟忽然道,“做皇帝,实在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先帝虽然身强体健,却未能活过三十岁,他若不是皇帝,想必能快活长寿。”

这却是李行舟第一回跟他主动提起先帝。他们都不是外露的人,不爱说这些幽微的情事。

“孤只是,”顾晚书顿了一顿,“不甘心。”

不甘心。像一条毒蛇盘桓在心底的那种不甘心,时刻吐着艳红的信子,张开青色的獠牙。他从未敢向顾图袒露过自己的不甘心,这让他怨毒,让他丑恶。

他低下头,昏沉沉地,又发问:“先帝……不快活么?”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对自己的那个哥哥,他实在也不怎么了解。

李行舟盯了他半晌,才别过头去,淡淡笑道:“他曾经说,为了能保住皇位,他必须有个儿子。但他无论如何……当太皇太后抱着那个小娃娃到他面前,他是很高兴的。不论皇上是什么血统,他在名义上,都是先帝的正统嫡子。”

顾晚书感觉自己并没能要到想要的答案。李行舟看他一眼,笑着又斟下两杯酒,“殿下忍辱负重,七载绸缪,终有成功的一日。我再敬殿下一杯。”

顾晚书与他碰了杯,银质的酒杯声响寥寥。半晌,他道:“可是先帝——不会担忧么?小皇帝的父亲,不知是谁,迟早有一日养成大患。”

“但是殿下与先帝不同。”李行舟笑道,“殿下有胡人。”

这话阴冷,顾晚书仓促转头看他。李行舟的眼神却令他捉摸不透。然而药劲渐渐上了头,伴随着醇酒,将他的筋脉都舒展至酥麻,他终于又转回头去。

“孤要休息了。”顾晚书哑声说着,咳嗽起来。

明日,他还要安排宫中守卫,再接顾图入城。

李行舟却道:“殿下知道自己能活到何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