颀长的身躯趴伏在床榻被褥之上,他扯开寝衣的前襟,露出结实带有几道明显刀疤的胸膛,那都是他当年带兵打仗时留下的,而如今他只是个闲散王爷,肤色早已由当年在外行军遭受风吹日晒的小麦色恢复成养尊处优的白皙,而现在,那胸膛上除了刀疤还有不少青紫淤痕。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舒眉之下一双略显冷淡眼尾上挑的桃花眼,鼻若悬胆,英气而不失端雅,一头散开的墨发更是如绸缎般,衬得他肤色更显白皙;他的身材已比当年领兵时要消瘦不少,不再有那将军之态势,而此刻那带着淤痕的胸膛袒露出来,倒显得有几分凌虐之美。
“来人。”楚岳峙起身唤了一声,在屋外守着的家奴便马上进屋在屏风外跪下等候吩咐。
从床榻上坐起,楚岳峙揉着发疼的太阳穴,问道:“周楫呢?还没回来吗?”
周楫是他的贴身侍卫,也是安亲王府的护卫指挥使,今晨他入宫时才遣了周楫去办事,看如今这时辰,也该回来了。
楚岳峙的声音听起来既疲惫又低哑,还隐隐透出不悦,家奴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只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王爷,指挥使大人刚回,正在门外候着。”
“那就让他进来给我回话。”楚岳峙只觉被冷汗湿濡的寝衣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干脆便将寝衣脱了扔到地上,也不去管自己那一身被糟蹋过的狼狈痕迹,待家奴出去后方下床榻。
床榻旁挂着官服的朝服架边上还有一个挂常服与寝衣的衣架,楚岳峙穿鞋后伸手抓了一件外袍披在肩上,便听到周楫进屋的脚步声及进屋后的关门声。
从屏风后走出,楚岳峙总觉得身后那处还隐约残留着被玉*过狠过多进出的感觉,令他十分不快,脸色愈发的难看。他缓缓走到桌边在凳上坐下,坐下时又迎来一阵不可避免的疼痛,令他眉宇间都泛起了戾色。
周楫低着头,将手上端着的那壶之前备下的药茶放到桌上,将药茶倒进茶碗然后双手捧起奉到楚岳峙面前。
楚岳峙瞥了周楫一眼,接过茶碗将药茶大口喝下,这药茶味道并不好,但至少润了润他烧得发干的嗓子。
这服侍人的活本不该由周楫做,但眼下周楫是唯一知道他和掌印太监兼任东厂提督司渊渟有牵扯的人,也是如今这安亲王府中他唯一可信之人,是以这本该由家奴来做的事现下也只能让周楫做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十二监中最具权势之位,素有“内相”的别称,而按规制,掌印太监本不能兼任东厂提督之职,但规制总有被打破的时候,而司渊渟便是那打破规制之人。
“谁做的,查清了吗?”楚岳峙嗓子依旧有些沙哑,他将空了的茶碗放下,手肘撑到桌上以手支额,披散的墨发从肩头滑落至胸前,将他胸前的那片青紫斑驳遮去大半。
周楫虽放下端盘后便一手扶着腰间长刀另一手自然垂在身侧,背脊板正挺直地立在楚岳峙跟前,却是万不敢抬头看楚岳峙,只目视楚岳峙的脚尖,回道:“回王爷的话,查清了,如王爷所料,正是礼部尚书方本和。”
“呵,方本和……”楚岳峙阖目一阵低笑,“好,好极了。司渊渟说的没错,我天真的以为只要交出了手上所有实权,陛下就会放过我,却不想陛下终究还是对我起了杀心。”
周楫垂首不语,他知道,这并不是他能接的话,也不该是他开口的时候。
“周楫,昨夜我已与司渊渟正式达成协议。”楚岳峙神色萧冷,将声音压得极低,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裹上寒霜般冰冷彻骨,“我要他,助我夺得帝位。”
撩起袍摆在楚岳峙跪下,周楫坚定道:“属下,誓死追随王爷。”
他是跟随楚岳峙出征打过仗的兵,忠心的从来便只有楚岳峙一人。这几年间,他在楚岳峙身边看着当年助楚岳磊登上帝位的功臣一个个陆续被以不同的理由问罪处斩,又看着楚岳峙一步步交出手上所有实权到最后连兵权都交出,旁人只道楚岳峙此举实乃下策,自古君王哪一个不忌惮手握兵权者,可楚岳峙却这样轻易就交出了保命符。可那些人又怎知,这些年间疑心病愈见严重的楚岳磊明里暗里试探过楚岳峙多少次,若非主动交权,怕是连这几年的安稳日子都没有。更何况楚岳峙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真到退无可退之时,必会奋起反击,而今这结果,他不敢说自己早已预见,却是半分不意外。
若说如今真有令他意外之处,也唯有楚岳峙竟会选择司渊渟做盟友这一点而已。要知道,那司渊渟之所以能兼任掌印太监与东厂提督之位,皆因其也是助楚岳磊篡位一等一的功臣。当初便是司渊渟在宫内为楚岳磊传递消息办事,司渊渟此人城府极深,当时已是秉笔太监的他表面上是原东宫太子的人,实则却早已投靠楚岳磊,最后那原东宫太子弑杀先皇的刀还是司渊渟递上的,只可惜那原东宫太子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视作贱狗的腌臜阉人竟一直在算计自己。
昨夜宫宴结束后是他护送楚岳峙到督公府,自然也是他护送楚岳峙回到安亲王府,他不知楚岳峙是如何与那司渊渟定下协议,但楚岳峙昨夜在宫宴上被人下了药,虽勉强撑到与司渊渟见面后才压不住药效发作,而司渊渟又在楚岳峙抑制不住药效倒下时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屏退,可楚岳峙被下的是烈性春药,两人之后又在那房中待了好几个时辰,楚岳峙出来时步履蹒跚面色苍白异常,他即便不敢多想也知楚岳峙定是又受了司渊渟的折辱。
司渊渟虽是太监,又生得容貌俊美,尤其是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生得冶艳又犀利,素有人称其男生女相,可多年来宫内外一直有传言,称其虽不能人道却深谙房中之术,又因不能人道而心中扭曲异常,手段极为变态,常有犯了事的小太监被送至他房中后,第二日再被抬出时往往浑身青紫,身后那处更是惨遭蹂躏血流成河。
宫中太监,大多是自小便被去势入宫,然那司渊渟不同,他本是当时的礼部尚书之子,后来先皇降罪司家,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成年者则流放边疆,妻女皆没为官奴。而司渊渟当时亦尚未成年,却不知为何,竟作为罪臣之子被送入宫中去势成为太监。
十四岁方被去势,又从尚书之子沦为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寻常百姓眼中都最被看不起的太监,个中之痛唯有本人方知。背负此等惨痛过往,也难怪那司渊渟性情古怪,脾气阴晴不定,还在房事上如此暴虐。
楚岳峙也是在这两月间才开始同那司渊渟有所往来,而近来这一个月,不算昨夜虽也只私下见了四次,可每次楚岳峙见过司渊渟后,总是行走艰难面色难看,回府后也不让人服侍,独自在浴房里沐身,再想到那些关于司渊渟的传闻,他周楫再无知也不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他只是不懂,楚岳峙堂堂一个王爷,又曾带兵出征打仗,一身不可侵犯的皇子气派与铮铮男儿傲骨,即便是交出了兵权背后也无可依之势,亦不该会选择与司渊渟联手,甚至答应让司渊渟如此折辱。
“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何会选择司渊渟?”楚岳峙面上的表情淡了下来,挑眉一眼向跪在地上的周楫看去,无论是神态抑或是语气都未有再透出喜怒。
周楫迟疑了一下,抱手道:“属下愚钝,斗胆请王爷指点。”
楚岳峙淡淡一笑,伸手又替自己倒了一茶碗的药茶,缓声道:“司渊渟如今是陛下最宠信之人,说他权倾朝野也不为过,你以为如今我这安亲王府的护卫有多少是他派来的人。他已是两朝太监,这样的人最懂审时度势,陛下虽如今宠信他,可又怎知将来不会像今日疑心我一般疑心于他?陛下这些年杀了多少人,他与我一样看在眼里,我对陛下怀有兄弟之情这些年才一再退让只求自保,可他对陛下既无情也无忠心可言,要的只有权势,他自不会洗颈就戮,更不会像我一般非要等到万不得已方才反抗。”
权势之人,最会为自己打算,提前谋后路方为上策,而这样的人,也是最容易被拉拢的。
楚岳峙将手中那碗药茶举起,未至唇边便停下,他敛目看那摇晃的茶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倦怠清冷透出厌色的眉眼,昨夜种种又再次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