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铁青的皇帝陛下在踩到青砖上的血以前便停下了脚步,他看了一眼地上仍哀嚎不已的使臣,又看一眼被楚岳峙趴抱住的司渊渟,侧首吩咐身边的太监去叫太医,然后目光阴沉地看向一脸诡笑的副使。
当晚,太医替司渊渟诊治包扎过后,司渊渟便被连夜送出宫秘密送回司府。
而楚岳峙,则因受惊过度而发起了高烧。
惠贵妃的所作所为最终被皇后查明,楚岳磊得悉后向陛下请罪,随后亲自照料高烧不退的皇弟。
来朝献贺的使臣被礼部尚书之子重伤,副使借故发作,陛下以区区使臣竟敢意图对七皇子殿下不轨为由对副使等人大发雷霆,双方僵持不下。
司老尚书因独子被使臣伤至落下终身残疾,再无可能为司家绵延子嗣而悲愤不已,于御书房中向陛下谏言不可再让鞑靼人如此猖獗,若继续纵容忍让,大蘅国国威不再,终有一日不仅鞑靼族,只怕连别国也会再不把大蘅国放在眼中,发起侵略之战。
陛下对司老尚书所言大怒,痛斥若与鞑靼族开战,便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一旦落败,鞑靼人还不知会吞下大蘅国多少座城池。
此后几日,副使于朝堂上连番胁迫陛下,直言鞑靼众部落不惧与大蘅国开战。
半月后,陛下以司渊渟重伤使臣为开端降罪于司家,并割让边疆城池五座,以此作为对鞑靼族的交待。
司老尚书在被降罪全家落狱当日,在被官兵拖走时悲怆不已的痛斥陛下昏庸无能大蘅国百姓未来堪忧,最终一头撞死在司家的祠堂之外。
而司渊渟,依照陛下圣旨,再度被送入宫中,就此沦为司礼监太监。
第36章 生不如死
司渊渟穿着那身满是束缚的斗牛服,站在最初见到楚岳峙的那棵树下,手里握着楚岳峙给他的玉佩,静静地出神。
没有人会看上碎玉,所以当年被送回宫里进入司礼监时,三块碎玉并没有被抢走。他一直都随身带着,直到当上首席秉笔后才终于找到工匠,融金将三块碎玉重新镶嵌在一起。
只是,碎过的玉,即使重新镶嵌回一块玉佩,也不再是原来完整的模样,就像他一样。
他将楚岳峙送回安亲王府后,方本和以及工部尚书都被请进了东厂,礼部数名官员也被带到东厂接受调查。
整整三日,他都在处理礼部和工部的案子,今夜楚岳磊召他入宫面圣,他交待完案情进展,楚岳磊便让他退下了,脸色很是阴沉,显然对眼下脱离掌控的情况非常不满。
从御书房离开后,本来该离宫回东厂去继续审人办案,却不知怎的竟一路走到这里,已经太久没有来到这棵树下,以至于回过神时他甚至有瞬间的恍神,仿佛自己一抬头,就会再见到八岁的七皇子殿下。
可他到底没能找到那个属于司九的楚七。
已经过去整整二十一年,这二十一年,每一天,都是那么的漫长。
还是普通太监时,宫里他能去的地方很少,后来他慢慢爬上去了,也极少再来这些留有回忆的地方,他没有资格也不需要缅怀过去。
十四岁以前的人生,于他而言,已然久远得恍若隔世。
他没有再去过撷芳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被禁止与楚岳峙再有任何接触。他有不同的主子,见过宫里其他所有的娘娘与皇子,唯独见不到楚岳峙与其母嫔。
在宫里,深静公子是谁都不能再提起的封号。
那是先皇下的旨意,尚书之子、深静公子司渊渟已死,他二度入宫是太监,是司公公。
他本以为,楚岳峙会来找他,可是没有,他等了很久,始终都没有等到楚岳峙。他为楚岳峙找过很多借口,比如不知道他在哪儿,比如先皇不允许,直到八年后,在司礼监他见到了十七岁的楚岳峙。
——不会,楚七一定不会抛下司九!
言犹在耳,可对他坚定地说出这句话的那个人,原来早在八年前便已将他抛下。
彼时的他直到那一天才醒悟,楚岳峙,早已不再是楚七。
寒冷的夜风打在身上,司渊渟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他身体里流淌的每一滴血都远比寒风更冷,自父亲与司家被先皇用来献祭那一日起,千万年不化的严寒冰封在他每一丝骨缝中,再未有过半点温暖,更没有实现理想抱负的热血可沸腾。
司公公的一生,都会被困在这宫墙之内,不得解脱。
将玉佩收起,司渊渟伸手摸了摸已比当年粗壮许多的树干,这棵树就像楚岳峙一样,在这些年里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也许再过不久,便再不需要被保护。
他是那样卑劣又见不得光,楚岳峙从审讯室里出来后,他明知道楚岳峙根本认不清他是谁,依旧趁人之危地利用楚岳峙的脆弱去寻已经逝去的过往里曾有过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