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已死,司家的冤屈,无论是由楚岳磊来平还是由他来平,都会落人口实,司渊渟深知这一点,所以从来都没有向他开口求过为司家平反。司渊渟明白,活着的恶人永远不会为自己的罪行忏悔,迟来的洗冤,于司家满门忠义冤魂而言,毫无意义,不过是给旁人再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无数对朝堂争斗的可笑揣测。
楚岳峙抽出了周楫的腰间佩剑。
运功力透剑身,楚岳峙以剑尖在地上划出“家国”二字,道:“周楫,你以为是先有国而后有家,还是先有家而后有国?”
周楫未有多想,直言道:“属下认为,先有国而后有家,所以才需要我们将士守卫国土!”
楚岳峙淡淡一笑,并不说对错,只道:“的确,国将不国,何以为家。但于本王而言,一直都是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天下。百姓重于一切,虽然当年本王力争出征边疆,但请旨征兵时,曾对父皇提出请求,为家中独子者不征,家有老人需侍奉且下有幼子者不征。出征边疆既是为了百姓,便不能在出征前,先把百姓的家给拆了。有百姓才有家,有家才有大蘅国,而天下永远不会只有大蘅国。皇权与天子,不过是一个象征,所以本王一直以来,都并不想争那个帝位,若非皇兄苦苦相逼,大蘅国百姓怨声载道,本王绝不会要篡位。”
将长剑递回给周楫,楚岳峙看着地上的“家国”二字,续道:“你说的,并非有错,这本就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答案。于本王而言,苍鹭营还有其他本王一手带出来的兵,都是本王的好兄弟,你们信任本王,陪本王出生入死,可以为了大蘅国奋不顾身豁出性命,故而本王看重你们,也敬重你们。然若没有司渊渟,今天本王不会站在这里,更不可能在十三年前带你们出征边疆。司渊渟是本王今生挚爱,是本王的家人,在本王这里,司渊渟可以放肆,此乃本王准允。将来若能顺利登基,他也会是本王唯一的夫君,本王不会许他后位,但本王要让天下人记住,他叫司渊渟,是为我大蘅国鞠躬尽瘁尽节竭诚的大忠臣。本王知道,苍鹭营中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司渊渟,但将来不论发生何事,本王都一定要守住他,若是本王连自己的家人都守不住,又如何能守住大蘅国。”
周楫从未听过楚岳峙剖露内心,这是第一次,楚岳峙在他面前袒露心中所思所想,如此郑重地对他说明,司渊渟的重要性。他明白楚岳峙的意思,这是要通过他让苍鹭营所有人知道,谁都不能动司渊渟。他在苍鹭营里的地位仅次于楚岳峙,唯有他服了,下面的人才会跟着服。
长剑入鞘,周楫在楚岳峙跟前单膝下跪,拱手道:“属下既认王爷为主,此生都将追随王爷左右,对王爷忠心不二,司公子既是王爷认定的人,属下往后也会视司公子为主,苍鹭营中若有人不服,属下打也要将他打服!”
武将果然就是不一样,不服那就打到服。
不知怎的,楚岳峙忽然就想起自己初入军营的时候,也是根本不能服众,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骤然进入军营且直接就有军衔,自然惹得众人不满。然而他从没有过一句抱怨,跟所有士兵们吃一样的饭菜,接受一样的训练,甚至练得比士兵们还要狠,最后军中举办比武,他一个人接受士兵们车轮式的对打,硬生生把原本不服他的人都给打服了。
男人间的兄弟情,其实很容易建立,血性之士也往往都是慕强的,他除军衔外从未因自己是皇子而有任何特殊待遇,再加上他足够强,自然也就能服众。
既然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楚岳峙也不再于此事上多说,转身要往书房去。
书房还没走到,楚岳磊解除他软禁的圣旨就到了,楚岳峙只好又挪去正厅接旨,叩谢皇恩。
即日起解除软禁,也就是说,明日他就要去早朝,就他现在这样,明日早朝时去站上几个时辰……
楚岳峙揉了揉额角,真的有点想让周楫扶自己去坐下了。
坐下前还得让家奴先把软垫铺上,楚岳峙是万万想不到,在因骑马而经历过坐立难安之后,年过三十的自己,还要再经历一次比当时更为惨痛难堪的尴尬境况。
来传旨的太监宫人离开后,楚岳峙站在原地不动,拿着圣旨对周楫道:“之前交待下去的事,都准备好了?”
周楫道:“王爷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楚岳峙颔首,垂眸看手里的圣旨,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份密报,不禁五指渐渐收紧,将那圣旨缎面捏得发皱,面上浮现愠色:“这事,也当真是闻所未闻,简直没有王法,不把人当人看!”
“王爷,息怒。”周楫虽未表现出来,但心中也同楚岳峙是一个想法,若非他自己参与了调查,实在不敢相信,当今世上竟有如此惨无人道之事,更可怕的是,竟然有数名朝廷官员参与其中。
楚岳峙一言不发,表情却是愈发凝重。
这是牵连甚广的大案,且从偏远之地开始,再有京城中的势力参与其中,故而最后到底能不能连根拔起都是未知数,可他必须要查,不仅要查,还要把从朝廷这里延伸出去的阴狠利爪齐根斩断!他绝不能容忍,朝廷命官,不以百姓为重,反而党豺为虐,与贼人一同狼狈为奸!
司渊渟离宫后便径直前往东厂,一直在东厂内审讯犯人,直到戌时才准备更衣前往安亲王府。
尽管回东厂后用了点伤药,但司渊渟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脸上还有痕迹,晚些去安亲王府见到楚岳峙,难免又要让他难受。因此出发前又再向傅行云确认,询问道:“我脸上,应当看不出被打过的痕迹吧?”
傅行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司渊渟,半晌后说道:“督主,属下眼拙,实在看不出督主的脸与平日有何不同。”
“楚七心细,若有一点痕迹便会发现。”司渊渟并非矫情或是多在意自己的脸,无非是不希望楚岳峙难过。
然而,这话落在傅行云耳中,却并非如此。
额角有青筋跳动,傅行云冷声道:“督主,你与安亲王如何恩爱,属下并不想知。”
司渊渟整理常服的手一顿,斜眸瞥向傅行云,随即收回目光,道:“当初我只让你看好卫副将,并未要你色诱骗身骗心,你与卫副将行至今日这般境地,怪不得我。”
“属下不敢。”傅行云也知此事并不能怪在司渊渟头上,然而司渊渟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他心中多少有气,更何况,他根本不是司渊渟说的那般,“我从见他第一眼,便想让他做我皇甫家的人。”
“所以,你是见色起意?”司渊渟的这张嘴,也不知道气坏过多少朝廷大臣,甚至还曾把老臣气晕在早朝上,要说毒,怕是没人能比他更毒了。
傅行云咬牙,道:“司渊渟,你学富五车,难道就不能挑个好听点的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