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算是悄悄话,毕竟其实他们说的话,司渊渟都能听见。
楚慎独把司渊渟交待下的功课背给楚岳峙听,然后楚岳峙又抽查了部分内容要他用自己的话解释一遍,以此确认他是否已经通晓文意。等查完了功课,楚慎独便又拉住楚岳峙的手问父皇什么时候可以教他新的剑术。
这宫里,若论武功其实没人比得过司渊渟与楚岳峙,本来因政务繁忙,楚岳峙原想让周楫教导楚慎独骑射与武艺的,但司渊渟觉得骑射他也能教,而且剑术修为楚岳峙犹在傅行云之上,便是在江湖也难逢敌手,所以后来再三权衡,楚岳峙也决定武功便让楚慎独跟自己学。毕竟司渊渟所练的内功,并不适用于常人,内功与外功是分不开的,因此剑术与拳脚功夫也都是由楚岳峙教导,司渊渟也只是在楚岳峙分身乏术时会再给楚慎独指点一二。
楚岳峙年前传给楚慎独一套剑法,招式上楚慎独自是学会了,但在楚岳峙看来远不到灵活运用的地步,便也一直没有传授新的,只让他自己将已学的剑法好好再领会,要将一套剑法融会贯通可不是会招式那么简单。
只不过楚慎独到底年纪还小,哪里沉得住气,自以为学会了就想催着楚岳峙教他新的。
楚岳峙并不是一个严父,和楚慎独说话他并不会展露自己身为帝王威严的一面,所以此刻他也只是温和地跟楚慎独解释,还不到教新剑术的时候。
楚慎独自然也不会轻易被说服,因此又不依不饶地试图通过撒娇让楚岳峙心软答应自己。
结果楚岳峙还未开口,一直在一旁沉默看书不言语的司渊渟已冷然道:“闹什么?总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这就是你身为太子的自觉?”
司渊渟平日也很少这般严厉地斥责楚慎独,一时间楚慎独都不敢说话了,整个人缩到楚岳峙怀里红了眼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楚岳峙无言地看一眼坐在他怀里的楚慎独,再看连眼神都不愿意给他一个的司渊渟。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他要是还听不出来这个皇帝也别当了。
“圆圆,不是父皇不愿意教你,而是你要明白,记住了招式并不代表你就会灵活运用整套剑法,这跟你平日里识字通文是一个道理。更何况,你现在连父皇传你的内功心法都还没能掌握好,如此急于求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楚岳峙耐着性子跟楚慎独解释完,看到小孩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整个人都蔫巴了,忍不住抬头对司渊渟说道:“司九,你生我气也不要把气撒到圆圆身上,就算圆圆如今成了太子,他也不过八岁多,难免有点小性子。”
“这是宫里不是宫外,若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想耍再多的性子都可以,但他既然已经成为太子,就该知道收敛,之前的事才过去多久,谁能保证这宫里一定就是安全的。”司渊渟极为严厉地反驳回去,这也并非气话而是的确就是他对于楚慎独的顾虑,成了太子就意味着成为许多人的靶子,一言一行必不能大意,甚至可以说是应该从现在开始就学习步步为营谨言慎行,“我给他起名慎独,就是要他哪怕无人监督时也谨慎不苟,克制自己的种种欲望,自持修养德行。”
司渊渟对楚慎独的教导,多少跟当年对楚岳峙是不一样的,也许是因为有心让楚慎独成才,也也许是因为怕楚慎独会因那点来自楚岳磊的血脉容易走歪,所以司渊渟很多时候对楚慎独都会更为严格,要求也更高。
对于司渊渟的考量,楚岳峙也并非不理解或是反对,他只是不希望太早就剥夺楚慎独作为孩子的天性,哪怕是皇室中人,他也还是希望楚慎独在长大后还能保留一点关于童年的美好回忆。
“就算是宫里,天塌下来也还有我先撑着。更何况哪怕是我当年,你其实也没有太过严苛,但我也一样立下了正确的志向,在宫里成长得很好,不是吗?”楚岳峙争辩道。
“你是怎样的成长得很好?被人关在缸里,撞见使臣,脑后封了金针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如履薄冰仍屡屡被害直到出宫去军营,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成长得很好?我让圆圆好好习武,把功夫练扎实,难道不是为他好?”司渊渟极为尖锐地将话顶了回去,他久不对楚岳峙动怒,如今这一怒依稀又见当年误会未解开他心中满是怨恨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字字刺人,直把楚岳峙说得脸上血色尽褪。
殿内的气氛霎时间变得极为凝重压抑,楚岳峙别过脸没再说话,司渊渟脸色也越发难看,楚慎独最开始不敢说话,可两个大人之间明显不对的氛围,楚慎独虽然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隐隐约约明白这是两个大人之间的矛盾,他只是恰巧成为了那个引爆点罢了。
于是楚慎独从楚岳峙怀里下来,鼓起勇气迈开小腿跑到司渊渟面前,拉住司渊渟的袖袍,仰着脸向司渊渟认错道:“对不起舅父,是圆圆不好,圆圆错了,圆圆以后会乖不会任性,舅父不要生气,父皇会很难过的。”
看着那张诚恳还那么像楚岳峙幼时的小脸,司渊渟便是心中再气也很难对楚慎独过分迁怒,稍微缓一缓脸色,司渊渟摸摸楚慎独的头,道:“圆圆你听话,舅父希望你能好好长大,也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他朝能从你父皇手中好好继承帝位。这个身份和位置所带来的制约与责任会很多也很重,舅父知道现在对你来说还很难理解,但你要记住,只有当你足够强大才能好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楚慎独似懂非懂地听着司渊渟的话,他明白无论是司渊渟还是楚岳峙都很疼他望他能成才,所以刚刚被司渊渟训斥虽然有点委屈却也知道其实都是为了他好,此刻司渊渟再与他说这些,他也很机敏地答道:“圆圆能理解,就像父皇要保护舅父和母后,舅父也在保护父皇和母后一样!”
司渊渟一顿,将手里的书册放下,又想了想,才说道:“圆圆,你身上有着司家的血脉,而司家当年乃蒙冤落难,如今虽已平反但也只剩下舅父与你母后,这些你都知道。但今日还有一些事,舅父想要让你知道。”
“什么事呀?”楚慎独天真地问道。
“或许,这些事让你父皇跟你说,更合适。”司渊渟直到此刻才看向楚岳峙,手在楚慎独背上轻推一下,示意让楚慎独再回去楚岳峙那边。
楚岳峙没料到司渊渟会突然开了这个头后便把人推回来,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今天跟楚慎独说清楚的打算,可司渊渟却不跟他商量便对楚慎独提了,而且还是简单起一个头便把烫手山芋扔回到他手上。
他也不知道司渊渟是因为生气才这样做,还是本来就不打算将这事拖下去。
看着又回来自己面前的楚慎独,楚岳峙静默了好一阵,总也找不到合适的话作为开始,最后只能再次将人抱坐到自己怀里,缓声说道:“圆圆,可能这对你来说……很难懂,但其实,父皇与你母后之间,只有亲情,父皇对你母后一直都只当做亲人来看待。且这么多年来,你应该也发现,一直以来父皇都未有与你母后同住,亦不在皇帝的居所乾清宫居住,却与你舅父一同日日住在这撷芳殿里。当中缘由便是因为,当初你母后尚在教坊司,父皇也还只是安亲王,为了能将你母后救出教坊司,也……为了要给司家留后,多方权衡之下,不得已父皇选择与你母后有了你,也正因为有了你,才能求得圣旨被赐婚将你母后娶为正妃。但其实,父皇心中一直都另有所爱,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舅父。也许于礼不合,世间礼法不认,但父皇与你舅父是正经拜过天地与高堂,并写下婚书结为眷侣。父皇真正要与其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你母后,而是你舅父。”
楚岳峙说得极慢,措辞也很小心,说完后他观察着楚慎独的表情,只见楚慎独懵懵懂懂地在他和司渊渟之间来回看,一颗小脑袋不停地转过来转过去,似乎不能明白为什么明明父母是父皇和母后,可现在父皇却跟他说自己其实是跟舅父一起过日子。
半晌,楚慎独不再左右看了,而是低头去拽楚岳峙系在腰间的玉佩,就这么又拽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极小地问道:“那母后,也是心中另有所爱吗?”
司竹溪说过,虽然已经在一起,但她现在还不想让楚慎独知道她和余隐的事,因此在征得司竹溪同意之前他们谁都不会擅自将事情说出来让司竹溪难为。
揽住楚慎独的肩膀,楚岳峙慎重地说道:“你母后前半生受了很多苦,为舅父也牺牲了很多,生你的时候因为遇到了危险是早产,险些把命都丢了才把你平安生下来……圆圆,父皇希望你能记住,你母后虽名义上是父皇的皇后,但她不应该受到这个身份的束缚,她永远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父皇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母后能得到幸福,所以,若是有朝一日你母后也有了心爱之人,父皇希望圆圆能跟父皇一样,替你母后感到高兴并送上祝福。”
楚慎独低头安静地听楚岳峙说的话,直到楚岳峙说完,他才慢慢抬起头看楚岳峙,尽管已经努力憋住,但那双通红的丹凤眼依旧不断涌出泪水,泪珠落下挂在细嫩白皙的脸颊上,他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哭着问道:“那母后,以后会离开圆圆吗?你们都另有所爱,那圆圆以后,是不是会变成没人爱的孩子?父皇是不得已才有了圆圆,所以其实,父皇和舅父都不喜欢圆圆,不想要圆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