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凉忱等人,就连司渊渟都在楚岳峙说出那话后表情崩裂,整个人都僵化了。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古往今来,何时发生过天子下嫁朝臣这样罔顾礼法人伦的荒唐事?
这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还不等凉忱等人反应过来跪地劝阻,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司渊渟已经完全丧失冷静,极为罕见的露出焦急慌张的神色,猛然拔高声调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你闭嘴,朕没问你意见。”楚岳峙根本就不打算理会司渊渟,竟是摆出了一副“朕就是要一意孤行”的态度。
“陛……”司渊渟是难得被楚岳峙弄得慌神,还想再说,却被傅行云拉住。
“让你闭嘴就闭嘴,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傅行云虽不清楚楚岳峙为何会毫无预兆地提出此事,但他直觉,楚岳峙提出此事的背后多半还有其他盘算。
更何况,夫人都做好决定了,哪还轮得到他们这些夫君发表意见推翻“懿旨”。
然而司渊渟哪能让楚岳峙这般乱来,皱着眉就想要推开傅行云,手刚抬起,便又听到楚岳峙说道:“皇甫,司首辅要是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朕准你用任何手段,将他从这殿里拖出去。”
“臣,领旨。”能光明正大地对司渊渟动手,傅行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机会。
司渊渟那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就这么噎在了喉间,冷冷地瞅一眼傅行云,司渊渟额角青筋跳动两下,好容易才忍下来,神色僵硬地静默了。
这件事,事前楚岳峙连半个字都没有跟他提,必然是知道他绝不会同意,但也幸好,现在只是召见朝臣入宫来议,至少不是直接在早朝时对群臣宣布,否则他便是心脏再强韧,都经不起楚岳峙这般惊吓。
不止是他,倘若楚岳峙真的在早朝时说出自己要下嫁于内阁首辅的决定,那么满朝的文武百官,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古董,恐怕都要直接在殿上晕过去。
眼见司渊渟安静下来,楚岳峙把目光转回到仍然神情呆滞的江晟身上,问道:“江尚书,你是礼部尚书,朕想知道,下嫁给内阁首辅,可有礼法可循?”
江晟已经被楚岳峙这惊涛骇浪的决定惊吓得思考能力都将至最低,他毕竟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骤然听到皇帝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差点连人都站不住,听得楚岳峙的问话,完全是本能地答道:“陛下,天子下嫁乃闻所未闻有违礼法礼教之事,若陛下孤行己见,恐毁一世英名。”
本以为自己此言会让楚岳峙生气,可楚岳峙听完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便是没有先例了。”
凉忱一时之间也摸不透这位经常不按理牌理出牌的帝王想法,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深知陛下与司首辅情深似海忠贞不渝,然此事实在是太过……太过,骇人听闻,还请陛下三思。”
楚岳峙“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凉忱,道:“凉爱卿当年不也是嫁给了男子,怎的朕要下嫁,就骇人听闻了?”
“陛下,您乃天子,是一国之尊,岂是区区臣下可比。这天下,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陛下,即便陛下与司首辅并无过错,这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也非常人能接受。臣下当年不过一介布衣,嫁给先夫尚且受到诸多谩骂,更何况是陛下。”凉忱也不明白楚岳峙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为何突然就忍不下去了,可他身为人臣,皇帝要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他不可不劝,“陛下,您自登基以来,始终推行仁政,屡行改革推出新政以求改善民生,令大蘅国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要更为强盛,臣,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陛下因一时冲动,而毁了这些年来累积的声誉名望。”
定定地盯着凉忱看了半晌,楚岳峙神色是越发让人看不透的高深莫测,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两位臣子的反对,端起御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把目标转向了回过神后一直神情凝重的钟清衡,问道:“钟爱卿,你呢,你怎么看?你也觉得,朕的声誉名望更重要吗?”
“陛下。”钟清衡权衡着自己要说的话,他对于楚岳峙所言虽也感到震惊,但勉强冷静下来之后,多少也听出了楚岳峙是话里有话,因此他没有一开口就急着提出反对之言,而是尽可能平稳地说道:“臣不以为声誉名望能代表一切,而陛下的功过,后世也自有评判,臣相信,后世绝不会因陛下做错一件事,就全盘否定陛下乃明君的事实。臣只担心,若陛下真的要下嫁司首辅,届时不仅是陛下,恐怕司首辅也会再度陷入过去的污名当中。”
第155章 铺平道路
无论这些年多么努力替司渊渟重塑正面形象,始终都会有人抓住司渊渟曾为宦官历经三朝三主这一点不放。
若非身有残缺,司渊渟的外貌只会引来无数仰慕叹羡,可正正因为司渊渟非自愿的残缺,私下里总有人会议论传谣,司渊渟能历经三朝依旧稳居高位,靠得不是什么学识才干而是以色侍君,一日为太监终身是太监,只要是太监拥有如此美貌身居高位多年,不是妖媚惑主的佞臣又是什么?
这些污秽之言没有一日真正消失过,尽管在这二十一年中,司渊渟无数次出面提出、主持并推动改革与新政,不断地为百姓们造福,可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不愿意相信或承认旁人的优秀正直,挖空心思去肆意践踏旁人的伤痛之处来寻求存在感,他们不会认为是自己无能又不愿努力才导致的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只会踩着那一点世俗的偏见来嘲笑旁人不如自己。
正因此,这些年来司渊渟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才会一再被抓住不放。
倘若楚岳峙当真做出要告谕天下,天子下嫁首辅重臣镇国侯司渊渟,只怕不仅仅是自己的仁君之名会毁于一旦,就连他这些年来费尽心思帮司渊渟恢复的声誉也都会随之被摧毁,无论司渊渟为百姓做了多少,兴许百年之后,人们会记得的都只会是司渊渟以色侍君妖媚惑主这个被坐实的污名。
楚岳峙于青史留名,会被一一论功过,因为他是帝王;可司渊渟不一样,他无法抹去的那一段宦官人生,注定了他之后这些年,若再有半步行差踏错落人口实,都将会声名狼藉甚至遗臭万年。
因为宦官,总是为人不齿;因为宦官,身有残缺不男不女,就连沿街乞讨的乞丐都会在心中看不起他们。
这是世俗难以打破的偏见与歧视,哪怕大多数的太监其实都是受害者。